不平凡的白杨树
河海大学夏自强
白杨树是地球上分布最广的树种之一，我这辈子去过的地方几乎都有白杨树。
小时候，对白杨树没有丝毫的感觉，直到在中学读书时，矛盾先生的白杨礼赞一文让我对身边白杨树有了不同一般的关切。中国有首诗评价白杨树，赞美其“可为柴火可为樑”。而毛泽东主席的诗句“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让杨树在我的心中有了高大美丽的形象。现在回想起来，在这一辈子里，白杨树的精神成了我不同时期仰慕和学习的榜样。
在湖北广济高中（现名武穴高中）读书时，教室的旁边就有几棵合抱粗挺拔高耸的白杨树，每年的春天，看着她的树叶一天天由绒毛护裹着的鹅黄的嫩芽舒展成片片绿叶，又看着她枝繁叶茂与旁边的林木融合成一片绿荫。我们每天早晚都在树下活动，早上，树下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与树叶在微风中的沙沙声组成了最动听的乐章。记得高中时同年级的外语课有两个班学俄语一个班学英语。每天早上，常看到杨树林中或站或坐或来回走动的手拿俄语课本的同学们，他们像唱歌一样在背诵俄语单词和朗读课文。而教室门前的桑树下，英语班的同学叽里嘎啦的在读英语。夏秋时节，多汁的杨树是知了的安乐窝，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唱与课堂上老师们的孜孜不倦的授课声成了我一生难忘的记忆。
真正思考白杨的品格和拟人化特征时是在苏联和俄罗斯学习和交流的年代，杨树在俄罗斯到处可见，由于她同其近亲白桦树相伴而生，对其特征的比较让我对杨树有了更深的理解。在俄罗斯的文学作品中，白桦树受到了更多的赞美，以其冷艳白净和温柔飘逸的特性征服了周围的人们，在俄罗斯被当作美女的化身。但白桦树只生长在高纬度地带，在温暖和炎热的南方却见不到。白杨树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无论是冰封雪盖的北国还是烈焰如炽的南邦，都可以见到白杨挺拔的身影。白杨树的传播有两种途径，一是其种子随风而去，只要有适宜的土壤和水分条件就可发芽生长，一是可利用枝条扦插。就是锯断了树干其根部还可以长出小树。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和随遇而安的适应能力是很多物种所不具备的。
俄罗斯对白杨树的赞美是在学习俄语时看到的一篇战地记者的文章，即“斯大林格勒的白杨树”。文章描述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位于斯大林格勒中心广场上的一棵白杨树死而复生的故事。年的冬天，整个斯大林格勒的地面已被德国法西斯的炮火覆盖过多次，地面上已见不着完整的树木。然而在年的春天，一棵弹痕累累只剩下烧焦了的树桩的白杨树却绽出了第一颗嫩芽，以其顽强的生命力迎来了春天。人们发现了这个生命奇迹，把她看着了在法西斯暴力下斯大林格勒人英勇不屈精神的象征，她成了被法西斯炮火毁灭了的斯大林格勒重生的标志，这棵浴火重生的白杨树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看了这篇文章，我被白杨树顽强的生命力所折服，白杨树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又一次得到了升华，她成了我心中神圣的偶像，给了我如何面对困境顽强拼搏的精神营养。我一直有种朝圣的愿望想去亲眼看看这棵英雄的白杨树。年，我第一次到苏联列宁格勒水文气象学院留学时，心中还惦记着斯大林格勒和那棵英雄的白杨树，由于列宁格勒与斯大林格勒（斯大林格勒在赫鲁晓夫时期改名为伏尔加格勒）相距遥远，而那时东欧剧变，动荡的东欧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闲暇时间去了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没有机会去伏尔加格勒。而在年的夏天，机会来了。
年秋天，我又一次到俄罗斯学习和交流，当年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已解体，列宁格勒市也已改名为圣彼得堡。当时俄罗斯处于激烈动荡时期，虽然俄罗斯南部恐怖分子的活动依然猖獗，但我仍然一直在寻找机会去伏尔加格勒。年暑假，在莫斯科列宁师范大学留学的南京大学的陈静老师告诉我，他们学校的中国留学生计划在暑假乘船游览伏尔加河，我当即要求她帮我预订了一张船票，年6月27日，在莫斯科登船开始了我的伏尔加河之旅。
游船从莫斯科市出发，沿着风景优美的莫斯科河和伏尔加河之间的列宁运河进入伏尔加河，沿途经过俄罗斯的心脏地区伏尔加沿岸的雅罗斯拉夫尔、下诺夫哥罗德（高尔基市）、切博克萨雷、喀山、乌里扬诺夫斯克、萨马拉（古比雪夫）、萨拉托夫，终点是伏尔加格勒（斯大林格勒）。虽然伏尔加河沿岸美丽的风光和俄罗斯风格各异的城市让我流连忘返，然而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斯大林格勒和斯大林格勒的白杨树。我知道斯大林格勒一定会见到，然而那篇几十年前的报告文学中的白杨树不知能否找到。
游船抵达伏尔加格勒，伏尔加河的右岸是平原和沼泽地带，一望无际的森林，而左岸是几十米高的延绵不断的丘陵，伏尔加格勒坐落在伏尔加河左岸近百公里长的高岗上。年冬天，德国法西斯正是从被他们占领的伏尔加河右岸进攻斯大林格勒的，地貌上的优势也帮了苏联红军的忙，他们居高临下，在严酷的冬天里同法西斯军队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当轮船进入伏尔加格勒时，突然感觉到好像穿越到了在电影上见到的斯大林格勒战役中的激烈厮杀的场景，不禁浑身不寒而栗。
轮船抵达伏尔加格勒港后，一上岸我们马上忘记了这是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而震撼全球的斯大林格勒，我们看到的是美丽整洁、风景迷人的伏尔加格勒。它成为了伏尔加河沿岸和俄罗斯南方最有魅力的城市。
然而，城市风景无论怎样迷人也不能抹去那场世纪之战带来的记忆，我们沿着几十级两旁分布着精美雕塑和灯柱的台阶登上了市中心的广场，广场上随处可见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纪念碑和英雄形象的雕塑，俄罗斯人以其传统的审美意识和高超的雕塑艺术使这些纪念建筑与周围的环境构成了一幅精美的画卷。而广场一侧赫然分布着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时被德军摧毁的建筑群，站在旁边似乎还能闻到战地硝烟的气息。临近原址纪念地的是斯大林格勒战役纪念馆，纪念馆中以雕塑、绘画和现代声光电技术模拟的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战场实景。那逼真和残酷的画面、剧烈的爆炸声和如潮的呐喊声让我这个自认为冷血的汉子经受不了刺激，就像一个战场的逃兵一样离开博物馆来到了市中心广场上。
我要寻找那棵英雄的白杨树。
我与同伴们讲述过斯大林格勒白杨树的故事，因为他们没看过那篇文章，我的讲述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吸引力，我离开他们一人开始在广场上专心寻找，我一路浏览风光一路留意那里有白杨树，我想那棵英雄白杨树一定会有标记的，我最好自己找到她。
7月初的伏尔加格勒，竟然同南京一样的酷热，太阳下的行人匆匆躲到树荫下或者广场两侧的商铺中。我一人从人工喷泉广场开始，沿着向上延伸的市中心广场信步走去，到处都有白杨树，我都逐一查看。广场穿过几条街区，最后越过列宁大街来到了烈士广场（площадъПавшихБорцов），在远处就看到了高高耸立的红色察里津保卫者纪念碑的尖顶。广场面积较大，树木繁茂，看不到远处的树木，一下失去了寻找的目标。这时口渴难耐，在广场东南侧看到一个肥胖的俄罗斯妇女在树荫下买克瓦斯，一个手推车载着一个装满克瓦斯的圆桶，旁边一个简陋的桌子上放着几个大玻璃杯，一个漂亮的俄罗斯女孩在帮忙招呼客人，她扭开圆桶的上的龙头，用厚重的玻璃杯接满了冒着泡沫的克瓦斯，然后递给在旁边等待的游人。克瓦斯很便宜，几个卢布一杯我已忘记了，第一杯克瓦斯喝下去，人顿觉透心清凉，又要了一杯，边喝边同她们聊天。虽然肥胖但依然漂亮的妈妈对我感到好奇，听说我来自中国，两杯克瓦斯的钱都不肯收，但我还是付了款。她对我说，你在伏尔加格勒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对她说，我很崇拜伏尔加格勒，我在找那棵英雄的白杨树。她女儿听说，当即放下手中的杯子，要我跟她走，走出一片树林来到一块开敞的空地，蓦地看到了对面一棵突出挺拔的白杨树矗立在我的面前。树下立有一块石碑，记录了白杨树的经历，那女孩陪着我在白杨树前肃立了一会儿，默默地看着我向着白杨树行了三鞠躬礼。在俄罗斯，我不喜欢一个人拍照，总喜欢和俄罗斯人一起合影，但在这课英雄的白杨树前，我却丝毫没有想同漂亮的俄罗斯女孩合影的想法，我请女孩帮我拍了张照片，留下了我这惦记了多年的难忘时刻。
那次伏尔加格勒之旅，最难忘怀的除了那棵白杨树外，就是埋葬着保卫斯大林格勒战役中牺牲的烈士们遗体的库尔岗上的母亲在召唤纪念碑。面对法西斯的侵略和祖国的危难时刻，母亲挥剑反抗和大声疾呼儿女们奋起消灭法西斯的形象一直存储在我的脑海中，我把那棵英雄的白杨树和祖国母亲纪念碑混为一体，她们在气质和形象上都有相同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