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我最先发现树上的鸟巢。

那时春天刚过，就有鸟儿叼着草棍飞到我家门口的杨树上去，我举起望远镜把整棵树扫描了一遍，发现了树杈间隐藏的秘密。可是那棵树实在太高，我爬不上去。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小火，小火说，现在上去还早了点，等小鸟孵出来再说。

从此，我每天放学都会对树上仰望一阵。

小火是我的同班同学，叫他小火是因为有一次他藏在床下玩火，差点烧着了房子，代价是被他父亲毒打一顿，可他喜欢玩火的习性依旧不改，不论走到哪儿，随身总爱带一包火柴。他划火柴的方式与众不同，那就是他从来不用火柴擦皮，而是在他的的确凉裤裆外侧斜着往上用力一划，火柴就神奇的燃着了，久而久之，他的裤腿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的这一绝技被春光大院的孩子们争先效仿。不过和小火相比，他们的动作一概显得拖泥带水憋脚，远不如小火演练的绝妙生动。

2

河坝边的小树林是孩子们的乐园，夏天我们在林中捉蜻蜓，有一种体型较大颜色幽蓝的品种，我们称之为老蜻蜓，谁能有幸得到一只，会被大家羡慕好一阵。于是整个夏天，你能看见春光大院的孩子们在树林中拿着自制的杆网小心以待，眼神好奇而渴望。

那条蜿蜒留过的河流就是头屯河，因为水流湍急，大人们禁止我们下水玩耍，但是仍然有胆大的孩子下水野泳，每年都听说有人下去再也没有上来的消息，但是每年大家依然前赴后继，没有被吓到过。

树林里有一排院落，我们在门外徘徊没有进去过，那里被称作太平间，也是有点神秘的地方。经常看见众人抬着去世的人进出这个院落。那时候小不大清楚死亡这个概念，但是我知道一个人死了要到这里来报到。

春天我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放风筝，用竹子扎个骨架，糊上报纸，再粘几个纸条当尾巴就成了，比谁放的风筝高，看谁的飞的远，那时天上飞的大多是这种报纸糊的风筝。

有一年在杭州西湖边看见有人放风筝，花样百出，叹为观止，我也想放，卖风筝的人从怀里掏出几个巴掌大小的风筝让我挑选，我选了个绢做的十分精致的小风筝，跟着大家一起放飞，兴致盎然，这是成年以后的事情了。

冬天我们在河坝边的坡道上滑雪，滑雪用的爬犁和冰鞋都是自制的，根据个人喜好做出来形状各异，爬犁有坐的还有可以躺着的。所谓的冰鞋就是在一块木板上镶两根粗铁丝，然后把木板绑在鞋子上，就成了实用的简易冰鞋。

零下三四十度，冰冻三尺，实在没地方可去，我们就围坐在家里的炉火旁，考洋芋红薯，那时候物质匮乏，能吃到的好东西屈指可数。

夏天，在河坝边的小树林，小火点燃一些干草，把捉来的蚂蚱、蜻蜓用火燎过，然后象掰鸡腿一样把蚂蚱的大腿送进嘴中，大声咀嚼，他的表情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流下口水。

在他的感染下，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怯生生的尝了尝烤蜻蜓的味道，一股土腥味在嘴里弥散开来，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见我难以下咽，小火说，如果放点盐，再用油炸一下，那就不一样了，小火的话在十几年后与一位营养学家的言论不谋而合。

这时人们已经厌倦了大鱼大肉，开始进入无所不吃的年代，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可以说被人吃了个遍。营养学家不失时机的告诉大家一些昆虫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富含蛋白质少脂肪胆固醇，于是勾起了一些吃货对昆虫的兴趣。

鲁迅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伟大的，而小火在我眼里正是这样一个人。可惜，这一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3

那时候，我们只上半天课，一、三、五上午，或者二、四、六下午，和现在的学生相比，我们减负减的可以。

不上课时，父母怕我出去惹事生非，就把我锁在家里。我写完作业，就爬上窗台，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我试图从窗户铁拦杆的间隙钻出去。

一群鸡在不远处觅食，我听见小火的母亲喊他把鸡赶回去，一会儿，小火拿着一把米出来了，他“咕咕咕”的唤了几声，鸡听话的走到他面前，他走几步撒几颗，一群鸡跟在他身后啄着米粒，一只不少的往家走。

我看的出了神，眼看他就要在我视野消失，我才想起什么匆忙喊住他。小火找来一把起子帮我把窗框上的铁栏杆卸松了一根，我轻松的从栏杆的间隙钻出来。为了谢他，我很慷慨的用一毛钱买了一张果丹皮，从中间撕开，一人一半，我们三下五除二，迅速将它解决了。一毛钱在那时可以买一小块巧克力，一根牛奶冰棍，五块水果糖，从小火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一定觉得我挺够意思。

之后很长时间，一等父母上班，我就从窗户翻出来，野鸟一样四处游逛，我们常去离家很近的工厂，捡些废铜烂铁卖给回收废旧金属的老头，小火的父亲是一名轧钢工人，如果碰上他，他会给我们一个大瓷缸，里面盛着工厂自制的降温汽水，我和小火轮流着咕嘟咕嘟把缸子里的汽水喝完，汽水很甜，我们边喝边回味工人师傅把成麻袋的白砂糖加入制汽水的容器的场面，就好象喝的不是汽水而是雪白的砂糖一般，很过瘾。

工厂经过一段时间停工已经恢复生产，厂房的墙壁的语录提醒我们所处的时代，有一幅用巨大仿宋体的标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独立自主，自立更生，艰苦奋斗，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还有“人定胜天”什么的。

我们不太懂，但从遣词造句中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豪迈气势。十几年后，当我再次经过这片厂区，厂房已经老旧，可油漆书写的字迹在经历数不清的风吹雨打之后仍然清晰可辨，这在我眼里多少是一个奇迹。

我们时常攀到象山一样巨大的钢垛上去，沿着钢材间的间隙爬行到一处较为宽松安全的位置，小火小心谨慎从军装的上衣口袋掏出一根阿尔巴尼亚出产的香烟，点燃后美滋滋的吸几口，如果有伙伴感兴趣，他会把香烟一折两段，分给他人一半。我知道小火一定又趁他父亲不注意，翻了他的口袋……

4

我们的教室很大，能够容纳五十多名学生。教室黑板上方均匀分布的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代表领袖对我们的期待厚望。

除了课桌和讲台，教室的后方有一个用来取暖的铁子，一根不成比例的烟囱曲折蜿蜒伸出窗外，冬天炉子由同学轮流早到点燃，有的同学带着馍馍来烤，教室里就弥散着烤馍的香味。

学校附近有一家新华书店和一个国营小卖部，我们是那里的常客。手里有点零花钱全贡献给那里了。除了父母给的压岁钱，我们平时攒点废铜烂铁，包括家里用完的牙膏皮，都被我们换了钱。我们常去的地方还有甜食部，那里有好吃的油炸糕。

和我喜欢买吃的不同，小火毫不吝惜买了绘本《三国演义》和《红楼梦》，想看的时候，就蹭他的连环画看。

小火和我都是学习挺差的那种，一提功课就提不起精神。从小我就对鸡兔合笼这样的问题一窍不通，现在我依然对这样的问题不屑一顾。我认为笼子里几只鸡几只鸭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一定要快乐的生活。

有一年秋天，有个孩子在头屯河里捞鱼，不小心掉进了深水里，小火义无反顾跳下去救人，水太急了，那个孩子像见到救命稻草抱住他不放，小火拼命把他推向岸边，最终他抓住了岸边一块凸起的石头得救，小火却因为体力不支，被急流冲走了……

在太平间，我看见小火躺在床上，颜面平静，旁边飘散着氮气。他好像熟睡一般，让我不忍打搅。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面对死亡，感觉死亡就是一次长久的睡眠。

5

国庆节，学校在大礼堂举办庆祝活动，每个班排演一个节目，我们表演的节目是朗诵一首领袖的诗词《七律.长征》，然后在手风琴的伴奏下，再把根据诗词谱写的歌曲演唱一遍。

尽管依我当时的见识对这首诗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但我依然满怀信心的投入到节目的排练中。

正式演出时，聚光灯将舞台照得雪亮，朗诵结束，我竭力想看清下面观众的反应，哪怕是一张脸孔。可是我失望了，在强光下，我们几乎睁不开眼，舞台下一片漆黑，人声嘈杂。随着手风琴前奏的出现，整个礼堂才趋于安静，我们将一首大气磅礴的歌献给处于黑暗中的观众。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涯暖，大渡桥头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这是学生时代最让我难忘的一次文艺演出，演出结束，我们在大礼堂合影留念。

只可惜这张被我精心保存许多年的照片，在我码这篇文字时，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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