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地拉那 >> 地拉那签证 >> 邻居强叔散文宋新宇陕西洛南
强叔今年79岁,与共和国同岁。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矍铄,走路蹶蹶的,像个小伙子。说话杠杠的,底气十足。
儿童时期,强叔是我们眼中的英雄,是黄继光式的人物,是我们小孩子崇拜的对象。因为强叔能文能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山能打猎,下河能捉鳖,腊月过年会杀猪,红白喜事能炒菜。
强叔会打枪,这是我们小孩子佩服他的原因之一。那几年枪支管理不严,农村常有人用无缝钢管自制土枪,用来打兔子、野鸡、山猪等猎物。强叔就有一只土枪,光溜溜的木柄把,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冬三个月,农闲时候,强叔总约几个人在村前屋后的荒地荒坡里找兔子、野鸡等糟蹋粮食的小动物,每次出去都会有收获,不是几只兔子就是几只野鸡。强叔每次打到猎物总要用枪管在猎物的伤口上蘸点血,有次我好奇的问为什么,他笑笑的说:枪立功了,人吃肉前让枪先尝个鲜。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每次打回的猎物他总是分一些给邻居,或是一只野鸡或是一只兔子。冬天里下雪了,强叔会和村上几个会打枪的年轻人一起到后北山去打山猪或者麝香,我从没见过强叔打到过山猪和麝香,只听人说他打了一只麝香,买了多少多少钱,他家里有香包子——后来我查资料才知道香包子实际就是是雄麝的分泌物,是一种珍贵的药材。是雄麝的肚脐和生殖器之间的腺囊的分泌物干燥后呈颗粒状或块状,有特殊的香气,有苦味,可以制成香料,也可以入药。是中枢神经兴奋剂,外用能镇痛、消肿。强叔舍不得把香包子留下,就用白纸放在香包里捂上一天一夜,香味就浸入白纸,香包浸过的白纸叫做麒纸,麒纸有了香包的一些功能,谁家大人小孩跌伤了、出血了都会找强叔要一点麒纸敷在伤口,很快就不疼不流血了,但不能给小女孩使用,据说用了麝香的女孩结婚后不会怀孕的,如果使用麝香时候妈妈总把女孩子支开,这些事情是我们长大后才从大人的谈论中知道的。因为强叔有着传奇的打猎经历,我们小孩子都爱听他谝。一次村里一位老人去世了,大伙都在帮忙,腊月天冷的人直打哆嗦,就在院边拢了一堆柴禾,刚开始人都围着或圪蹴成一圈,火着旺了熊熊的火焰烤的人不得到跟前,都四散开手伸的长长的对着火,火星星灰末末随着火焰飘舞,落在烤火人的头上、脸上、衣服上,有人的新衣服被钻了一个个小窟窿,就心疼的骂骂咧咧,火星星落到那个女的脖子里,那女的就骂到:那个该死的,把火弄到我头发上。能开玩笑的就接话说:那好呀,把毛毛燎了,你老汉今晚发现少了几根不定咋收拾你。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被火星子烧了的女的就笑骂:我跟你妈一般大,骂我遭孽,只要你不怕龙抓你,你就骂吧。强叔也在火堆边烤火,就和几个年轻人商量着那天下雪了再到后山去打山羊,据他观察坡边边那块麦地里的麦苗被啃了一大片,茬新新的,应该是最近的事情,扑西来海的艮山就说:把门墩也叫上吧,强叔说:别叫他,门墩幕囊死了,叫他不够绊搭人钱。人群里不知谁提了个头:强哥,听说你那次差点把人打死咧。这一下子提起了强叔的话匣子了,他撇撇嘴说:“嫑说那事,把我吓日踏了,那天我和闷娃到王条山去打山羊走着走着分开了,我一个人转到那个塌洼里,我突然发现那藤蔓架下有只“野鸡”,红红的一晃一晃的,我端起枪,瞄准目标,扣动扳机,只是扑踏一声按着的火纸响了,火药竟没响,我收回枪准备换火的时候,藤蔓里的“野鸡”似乎听见动响了,朝这边一转,妈呀,竟然是一个女的包着红包巾在搂干藤叶,我一勾子坐在地上,两腿稀软,半天都缓不过神,至今一想起这事我就后怕,差点伤了人命”,旁边不知谁说:你遭孽了,赶紧收手吧。强叔正要回话,管事的总管说:别在那胡吱哇,一会还咥饭不咥,赶紧搬胡畦盘炉子。人们散开就忙去了,但强叔差点误枪杀人的事情也让人害怕,既为强叔庆幸又为那位命大幸运的女人叫好,如果枪响人倒地强叔也许会在高墙里渡余生了。
强叔的传奇故事很多,又一次村里的榜娃结婚,大家吃过请帮忙的饭后,又在谝闲传,强叔自然又成为焦点,不知谁说起了洛河里的鳖很少见了,又勾起强叔的话絮子,说他二十几岁的时候,那次从灵口回来,经过大王砭(一段特别难走的羊肠小道)时,老远就看见河边的大石头上黑黑一个东西,他就小跑着想探个究竟,快到石头跟了,才看清那是一只鳖,有草帽子那样大,鳖盖老黄老黄的,正在石头上晒盖呢,看见我来了扑腾一声跳进河里去了,我在那石头背后藏了一晌午,都没见那鳖再出来,气人的很。从那以后强叔就学会了逮鳖,他总结了一套捉鳖经验:冬钻汪泥夏钻沙,二八月钻在草疙瘩。有了这套经验强叔逮鳖总不会空手而归。夏天热的狗都吐着舌头在树下乘凉,强叔带个草帽子穿着雨裤子,冒着酷热在洛河里踱来踱去,用脚踩着沙子,寻找鳖的踪迹,当感觉脚底下硬邦邦就用自制的两股杈刺下去,一只鳖就会被挑起来,强叔就用手掐住鳖肚子下的两个窝,不慌不忙蹚到岸边,把鳖装进蛇皮袋子,哼着:祖籍陕西韩城县......兴高采烈地把家还。记得有一回,强叔就逮回一只鳖,我见了执意要玩,强叔就掐着鳖肚子下的两个窝放在地上,于是我就用一根小棍拨拉鳖,它就把头缩进肚子里,我把它掀翻,它用一边的前后爪子使劲蹭地,好一会骨碌一下翻过来,我就又一次把它掀翻它就拼命地挣扎着反过来,如此三番五次估计老鳖也挣的有气无力了我才作罢。听说鳖肉煮熟了是五颜六色的,吃起来腥味很重,至于什么味道我没尝过,不敢乱言。我没亲眼见过强叔逮鳖,但我清楚地记得强叔逮过一只娃娃鱼,足足三尺长。放在一只竹笼里,叫起来像刚出生的婴儿,身上黑黑一层皮,强叔说那家伙在水里劲大的很。尾巴一摆差点把他扫倒水里了,他是拼了老劲才把它逮住的。后来听着那婴儿一样的叫唤,几个婶婶的就劝说强叔把那娃娃鱼放了,强叔就把那哇哇叫唤的娃娃鱼放进了洛河,也算是强叔的一次放生吧。
强叔虽然人和蔼,我们小孩子也喜欢,但总觉得他还有些残忍,因为他能把一只活蹦乱跳的肥猪在一两个小时内杀死洗剥干净供人分割。每年腊八后,强叔的生意就来了,农村人几乎家家都喂一头猪,过了腊八就开始预备过年,于是东家西家就请强叔杀猪,因为一天只能杀一头猪,这是强叔定的规矩,如果请的人多了强叔就给排日子,初十谁家,十一谁家,一直排到腊月20,因为腊月21逢集,人们要赶集卖肉,大多数人都会在腊月21前把猪杀了。杀猪时强叔早早来到主家,督促烧水,准备汤锅。水要烧的刚到火候,就是沸腾为止,如果沸腾太久了,水就疲了容易把肉皮烫变了颜色影响出售,如果水没有沸腾,达不到度,猪毛褪不掉,肉皮上还有猪毛也影响销售,当一切准备停当了,强叔就吆喝帮忙的了,一个人拽住尾巴,一个人抓住耳朵,四个人抓住猪腿,把猪抬起来放在提前摆好的案板上,强叔把他的衣服扎起来,左手使劲握住猪嘴,右手拿起屠刀对准猪下巴咽喉位置奋力刺进去,猪在拼命地挣扎与哀嚎,随着刀子的捅进,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流进地上那个放了菜籽油的盆子。强叔牢牢抓住猪嘴,直至猪不动弹了才松开手。强叔给每人发一根烟说:歇一下,准备褪毛。于是有人从锅里把沸腾的水舀到水桶里,再倒进木杓里(一种用木板板做成的类似于水桶的盛具),强叔就从地上抓一把土撒进水里,再用扫帚把在水里搅一圈,我好奇的问:为什么要撒土?强叔没有回答,旁边的人就说:啥都讲究相生相克,金木水火土。我似懂非懂,一脸迷茫。强叔右手快速的从水里撩三下,我好奇的问:不怕烫吗没人回答,强叔吆喝着:来来来,把死猪抬过来给洗澡,于是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没了生命迹象的死猪抬过来头朝下投进木杓里,两个人拽住猪尾巴一拉一送,让水把猪全部淹住,过个四五分钟,强叔就从猪的脊梁上抓一把,说:好了好了,赶紧薅毛。于是大家齐力用浮石在猪身上剐蹭,猪毛就一片一片褪下来。不一会猪就被弄成白花花的了,于是从木杓里抬出来头朝下挂在搭好的架上,强叔用他的屠刀先把猪尾巴割下来,大声说:谁的小娃娃流涎水,拿去煮了吃。见没人应声他就把猪尾巴搁在案板上或者直接扔给围着他转的大黄狗,然后他就开膛剖肚,一刀下去猪的五脏就溜滚下来,强叔小心翼翼的用手摘下大小肠子,放进竹笼里,再把心肝肺提溜出来挂在架上,再次吆喝:下架下架,于是有人就用塑料纸蒙在头上,钻到挂起的猪下边用肩膀扛起,几个人吆喝着吧猪抬到主房的中间放在一张小桌上,强叔就用黄裱纸包住猪的四蹄和嘴,说:掌柜的可以敬神了。主家就点燃四根香虔诚的插进香炉,烧几张裱纸,磕一个头嘴里念念有词:爷爷呀,前头给你许的愿今天就算还了,你老把账就销了吧,娃们还小,还要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没灾没难。炕好的鞭炮适时噼里啪啦。这些程序完了,饭也熟了,大家你端米汤,他端馍,我盛菜搬凳子围着桌子就开饭了。饭桌上大家猜测着猪能出多少肉,能买多少钱,和卖生猪的收入作着比较。有人就撺掇强叔:强叔的技术好,手艺高,一刀下去猪就灭了(死了),强叔一脸自得:人家敬神呢,一定要小心,不能丢人。喂一头猪不容易。于是就笑话起同样杀猪的谁谁,说一次把猪杀死了,人坐下休息,猪竟然从案板上爬下来跌跌撞撞跑了,害的杀猪人又补了一刀,掌柜气的嘴脸乌青。大家听得一惊一乍的。强叔过足了被人捧的瘾,抽了根烟又拿起他的屠刀砍向趴在桌上的死猪,于是你三斤他五斤的开始分肉了。
强叔的炒菜技术不高,但热情,不怕脏不怕油,洗肉洗菜刮鱼鳞他都抢着干,于是管事的总管就把强叔安排在厨房帮忙,强叔在长期的帮厨中也学会了不少的炒菜绝活,例如挂霜花生,红烧茄子、麻辣豆腐等能做的和星级饭店一样味道。后来谁家小孩满月老人生日不需要找专业的厨师就把强叔叫来,强叔也不推辞开菜单、买菜,盘炉子炒菜,一人干了几个人的活,他常常穿了皂衣,肩膀上搭个白毛巾,炒瓢在他手里翻飞,勺敲在瓢上铛铛作响,一推一掀菜在随着勺的抖动扬起又落下,忽一股火焰燃烧了整勺菜,忽的又灭了,火焰映红了强叔布满皱褶的脸,他满头大汗,菜在瓢里滋滋作响,红红的火焰舔着勺底,像一美少女在跳肚皮舞,在忽红火忽冒烟的瓢盆交响声中,一碟碟一盘盘的菜被端上桌子,客人们高升五魁划拳品菜,那位喝高的客人端一杯就走到强叔面前:大师傅辛苦了,菜的味道比饭店里的还好,我敬一杯。强叔忙说:胡搞搭呢,没龙了数蛇,没蛇了数咱。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毛巾抹一下油光满面的脸。强叔笑的像开了的花,越发的得意了,炒瓢翻的更欢,勺敲的更响了,滋滋声更高了,强叔的脸更油了、更亮了。
一向健康的强叔三月份突然病了,而且很严重,躺下了就没再起来,躺在床上不睁眼睛,意识糊涂,来人看望他不认识,叫一句只哼一声,每天只是媳妇给喂两勺拌汤,后来连面汤都喝不下去了,每次喂饭时嘴张不开,汤水顺着嘴角流,他都不知道往下咽了,但强叔依然活着虽然不睁眼睛。就这样躺了40多天,他老婆见人就哭:不知他大遭了啥孽,死又不死,活又不活,把娃女害死了。村里年龄大的五爷就给强叔的儿子说:你大一辈子伤生无数,杀猪打猎,哪一样都短寿呢,现在装鳖是那些畜生索魂来了,要叫你大少装些鳖,你就舀一盆水,把你大的杀猪刀放在盆上,再把那剐猪毛的浮石放在盆里,嘴里给呼唤着,你大也许就走了。强叔的儿子半信半疑,但看到强叔皮包骨头的样子,也不愿他大太受罪了,就照五爷说的那样做了,说来也是奇怪,当把那些东西放在强叔的炕边,强叔的老婆就说:他大,你一辈子杀猪害命,遭下孽了,娃女会替你赎罪的,你去吧,下辈子托生一个当官的,别再干害命的事情,你走吧。说完这话只见强叔眼睛向上翻了两下,右手似乎指向杀猪刀,喉咙里咕噜咕噜两声就断气了。
上山能打猎,下河会捉鳖的强叔就这样走完他的人生。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许很快就会淡出人们的记忆,他更是一位普通的劳动大众,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碌,为了更好的生活上山下河,他是一个平凡的父亲。
作者简介:宋新宇,男,现年48岁,洛南县灵口镇人,爱好文学,喜欢读书、安静、阳光,更喜欢宾朋满座,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