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拉那

恋爱结婚就意味着断了ldquo返城梦

发布时间:2020/11/8 22:12:54   点击数:

那些苦中作乐、泪眼寻欢的往事像一幅幅电影画面,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年,我和广大知青一样响应党中央“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号召,去了位于甘肃省安西县城附近的兰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在那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青春岁月。

亲情

饮食男女,风华正茂,七情六欲,人皆有之。在兵团这样一个以城市青年为主体,实行军事化管理的特殊群体,远离父母亲朋和现代文明的知青们,除了尽其所能烹制种种“精神小菜”,苦中作乐以排遣无尽的苦闷和空虚,支撑他们精神不垮的还有亲情和爱情。

所谓亲情,最重要的是家书。

初次离家别母,过早尝到超负荷体力劳动滋味儿的知青们,承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压力和生活困难,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夏季晚饭后,我们常常三三两两地来到修建中的安西总干渠边,乘凉消暑。七月流火的仲夏之夜,卧在燥热未尽的戈壁蒿草堆间,我们满怀惆怅地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星光闪烁,银河倾泻,戈壁浩瀚,弦歌幽咽,干风轻吟。遥望东方,不禁簌然泪落……

在那大革文化之命的癫狂年月,除了“毛选”、《毛主席语录》以及十天半月才能收到的几份“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甘肃日报》、《人民军垦》之外,连队几乎无书可读,根本谈不上文化生活。也有人在自己的枕头、被褥下,藏了些经过检查确无大碍的破旧小册子,那不过是一堆随时准备撕下来用作卷烟叶儿的废纸。无以寄托的思乡之情,唯靠家书来慰藉。于是写信和阅信,成了知青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有写给父母兄弟姐妹的,有写给师长同学的,也有写给亲戚朋友的。

那时,一封兰州寄发的信件到达我们手中,要辗转一周左右。见信如见人,真挚的亲情或友情洋溢在字里行间,每封来信都要仔细地看上好几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存放在衣物箱底。如果能收到父母寄来的食品包裹,那更是喜从天降,一边仔细地分拣着包里的食品,一边精心谋划着从长计议,分步“蚕食”的方案……那信、那包裹,如同一支支注入肌体的兴奋剂,让人苦中生乐,乐而不疲。“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担负寄收信件的连部通信员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山高路险,天隔一方,舔犊之情,何难可阻?偶然也有家长千里迢迢来连队探望子女的。喜讯传来,知青们像是盼来自己的亲人一般欣喜雀跃。学友郭光林,至今仍然记得当年驾驴车接家长来连队的情景:

年夏末,小宛。大光的父亲要来连队看大光,接人的任务自然落在握有连队唯一快速交通运输工具——时任炊事员的我身上。当时连队不通班车,只有到离连队四十多里处的六团团部去接。听兰州来了亲人,一下子去了六七个人。我驾着“驴的”,沿丝绸之路上商旅车队遗留下的辙印坎坷前行。

驴车颠簸着,车上欢声笑语。接到人后,立马掉转车头向连队驶去。不料,快到何家庄时,由于土道凹凸不平加上车载超重,毛驴车的车轴断了,只有一个轮子能转。不知是谁出了个点子,一个人像耍杂技那样站在不过寸长的轴头上,撅着屁股用双手扶车帮;一个人抬着另一边儿的车帮竭力保持平衡。其他人只好下车步行,走上几十米还得去替换那两个气喘吁吁的临时“驴的部件”。驾着“吱呀”作响的瘸腿“驴的”,我们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连队。

爱情

所谓爱情,不言而喻,凡男俗女之间相互爱慕的感情。

今天看,这种男女之间的感情在单身青年男女扎堆的地方不仅在所难免,而且合情合理。然而,那时却是一件需要分外谨慎定夺,或竭力收敛回避的尴尬事儿。

光明磊落地恋爱结婚,意味着从此断了“返城”梦,永远扎根边疆干革命。尽管男女比例失调(当时,连队单身男女性别之比为三比一),各级领导还是竭力提倡的。谈情说爱而不结婚,即有遭到指责乃至挨批判的危险,罪名无非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严重”,“不思进取”,“作风不正”等等。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有的人虽说早就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偏要找出各种不能自圆其说的理由,一本正经地回避此事;有的则干脆暗渡陈仓,偷偷摸摸地实施“地下恋爱”方案——即要解决“个人问题”,还要留下“返城”的后路,一旦条件成熟便比翼东飞;也有并未严格按照“方案”实施的莽撞者,一不留神儿吞下“先结婚后恋爱”的苦果,理所当然地纳入“扎根边疆干革命”的行列;还有人硬是按捺不住性子或为着某种私利,干些偷鸡摸狗、腌腌的勾当。听说,某连有欲火中烧而不能自持者,竟然偷偷牵来母畜交媾发泄。染指人,轻者被斥责为“流氓作风严重”“低级下流”“性变态”,重者被扣上“流氓犯罪分子”的帽子;更有经不起兵团式爱情考验者,或因失恋、或因婚变、或因性压抑等,而神经错乱,癫狂呆傻,乃至自杀身亡的……返城无疑是知青们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不少风华男女的爱情婚姻因此而被耽搁,甚至被亵渎。

悲哉!被时代扭曲了的兵团之恋。惜哉!为兵团之恋付出沉痛代价的人们。

读书

没有书的日子会使心灵蒙尘,渐渐消蚀的读书热情使心灵的肌肤起皱。

或许是受旧教育制度“毒害”太深的缘故,不少兰州“老三届”知青同我一样,执信“读书是人生的义务与寄托”,大有“不读书勿宁死”的幼稚、冲动或愚腐,于是千方百计地变着法儿地读书学习:一则,为着填补与抚慰那颗空虚、撩乱到了近乎麻木、冷落的心灵;二则,担心荒芜了头脑中仅存的一点儿文化知识田园,幻想有朝一日能重返课堂。不过,在连队读书是需要分外小心谨慎的。

下连不久,二团十工农场的同班学友张昭明便瞅着空儿,利用业余时间啃起了高中的数理化。不虞,事情传到指导员和连长耳中,他们决定刹刹这股冲击“抓革命促生产”的歪风。

批判大会上,果然有人跳出来揭发:少数兰州知青贼心不死,仍然在走“学好数理化,行遍天下都不怕”的黑道道儿……随之而来的是“孔老二”的孝子贤孙、修正主义的黑苗子、资本主义复辟之类慷慨激昂的讨伐声。

数理化不让看,改看鲁迅先生的文章总该无恙吧。不虞,刚刚读了两天《鲁迅散文选》,即遭到连首长的白眼与挖苦:“个别人放着红宝书不读,一心只读封资修的书。鲁迅是旧社会的文人嘛,读他的书显然心存不良,不是企图复旧就是妄想复古……”“不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封资修的东西就会闹翻了天。毛主席实在太伟大,太英明了。”

无奈,张昭明干脆找来《QuotationsformChairmanMao)(英文版《毛主席语录》)读,意在努力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的同时,巩固和提高自己的英文水平(其实,我也曾经采用这种偷梁换柱的法子,公开复习外语)。岂料,此举仍然逃不过挨整受批的厄运——连队干部公然煽动:“同志们,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定要警惕连队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有人阶级本性难移,刚看完死人的书又捧起了洋人的书,分明是在为叛国投敌做准备嘛……”

一场史无前例的毁灭文化与文明的“大革命”,一个疯狂制造愚昧落后、文化沙漠与极“左”狗才的癫狂年代……

唱歌

大约在年的初春,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收音机里听到的全是“样板戏”。我从小就不喜欢看戏,天天听“样板戏”,时间长了头脑里回荡的都是京剧。这时,我们连又转战到了工地。这是战备工程,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天天听着哨音起床、上工、回宿舍,生活十分枯燥,文化生活更是一片荒漠。于是,连队成立了业余宣传队,唱唱语录歌,排演点小节目,借此活跃一下沉闷的生活氛围。

一天宣传队通知我,晚饭后到饭厅去排练新节目。天色刚黑,我来到饭厅,只见郭光林和关志勇已经先到,一个背靠土墙站着,另一个蹲着,正低声哼着一首歌:“祖国的山河遥遥在望,祖国的炊烟也招手唤儿郎,啦、啦、啦、啦……招手唤儿郎,祖国我们远航归来了,祖国我们的亲娘……”这新奇的歌声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真好听!这是哪来的歌曲?叫什么名字?我追着他俩问。可是他俩相视一笑,转身靠在另一堵土墙上继续唱起来。“是外国歌曲吗?教教我。”我围着他俩转来转去地问,他俩还是不理我,不管我怎么生气地喊叫,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唱着。不过听了几遍之后我也学会了。

回到天津,在师专学习时意外发现了这首歌。我惊喜地弹着钢琴唱起来,练习了半天,发现和当初听到的旋律不太一样,看起来这才是正宗原版。我想努力学会这正确的原版,可总是记不住,刚上口又忘光了。就好像相声里说的那样,朱元璋当了皇帝以后吃的山珍海味,总是不如当年讨饭时吃的“烂白菜汤”有滋味儿。

至今我一想起这首歌,头脑中萦绕的还是那个错误的版本,以及昏暗的灯光下两个洋洋得意的歌唱者。通常周末晚饭后,连队组织政治学习。

一个多小时如同念经般的读报终于结束。“嗯唔啊呀……”指导员习惯性地清清嗓门儿——连首长开始演讲的信号,昏昏欲睡的人们纷纷扭腰展臂,强打起精神来。

“同志们,痛心啊!我们天天抓政治思想教育,个别人竟然顽固不化,公开散布资产阶级思想,公开美化修正主义,公然同广大革命群众对着干。整天阴阳怪气、哼哼唧唧的,什么牵着娘儿们的手儿上战场,什么红梅花开在野地河边儿上,什么衷心祝福好姑娘……哎呀呀,太低级、太庸俗、太下流了,简直说不出口。为什么不唱衷心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兰州知青里个别人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感情到哪里去了?革命的同志们,树欲静而风不止,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啊!对个别人的问题,党支部要追查到底,要坚定不移地捍卫……”

土台子上,只见那个熟悉的瘦高人影儿左摆右晃、手舞足蹈,昏暗的灯光掩去了他由于过度激动而扭曲了的面孔。又有人要倒霉了,我暗自思量……小礼堂里鸦雀无声,空气仿佛窒息,三三两两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埋在人堆里的附中知青——小个子尕吴。

事情很简单——天生一副好嗓子的尕吴,早就腻歪了千篇一律的语录歌和七扭八拐的样板戏,在学友们的口琴、笛子、二胡伴奏下欣然唱起《小路》、《红梅花儿开》、《小游击队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等自认为经得起检验的外国歌曲,引来知青们的一片喝彩或附和。不虞,此事很快便被人捅到连部,由是引发了指导员那场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演讲。

在这死一般沉寂枯燥的生存氛围里,哪能没有歌声?吃一堑长一智,学友挖空心思更加审慎地选唱自己喜爱的外国歌曲。

有知青唱:“解放南方,勇敢向前进……”还有知青唱:“……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那是我们可爱的故乡……”有心怀叵测者轻轻哼叨着偷偷听来歌词儿,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溜进连部……

“解放南方,解放哪个南方?是不是苏修坦克要攻打广州?谁是我们可爱的姑娘?又在唱黄色曲子啦?”指导员敲着桌面愤然而起。奉命前来释疑解惑的高参——高中肄业生,山东淄博支青“憨秀才”转动着两颗小眼珠,扒在他的耳根悄声说:“唱的是越南游击队歌曲,解放的是美帝占领的越南南方。唱词儿不是可爱的姑娘,是可爱的故乡……”“呼哧——”满腹狐疑的指导员这才舒展眉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那股先是憋足了劲儿,而后急速释放出来的粗气,险些儿扑灭了桌子上的煤油灯。

没有更多可供选唱的外国歌曲,于是常挂在知青嘴上的无非是《解放南方》、《北京—地拉那》、《共青团员之歌》,或是《列宁山》、《德涅泊尔》、《假如明天战争》之类的外国革命老调儿。同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列宁、斯大林,以及毛主席的外国革命老战友胡志明、恩维尔·霍查有关的歌曲,谁还敢说三道四?知青们唱在嘴上,乐在心里。

或许指导员压根儿就不懂如何鉴别歌曲里的香花与毒草,或许让革命、生产搅晕了头的他忘却了此事,抑或别的什么缘故,一度忧心忡忡而且随时准备“触霉头”的尕吴并未受到追究。官不究,民自便——别具一格的外国歌曲旋律公开在连队土围子里响了起来:“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青年朋友们踏上征程,万众一心保卫国家,再见了我亲爱的妈妈……”

这雄壮有力的歌声还真管用,唱在嘴上,血涌心头,催人昂奋,激人豪情。一时间,让人暂时忘却了身躯的疲惫和内心的痛楚。

黄羊

年夏天,水线工程直上直下的地沟已经挖成,即将铺设水泥管。

那些日子天气酷热,整个大戈壁像是热蒸笼。在毫无遮蔽的戈壁滩上,人的身体全部暴露在烈日之下,从事着超强度的重体力劳动。伙食很差,一个月也难见荤腥,送到工地来的那顿午饭总是酱油炒白菜粉条。不知是谁的发明,买饭时先请大师傅用菜勺儿在馒头上挖个坑儿,再往坑里填满菜,然后将挖下来的那块儿馒头盖在菜上,双手捧着铆足劲儿地大口吞食,既不用碗也不动筷,吃完就完,倒也省事。饭就这么千篇一律地吃着,日子就这么千篇一律地过着……

某日上早工,全连几十号人按照各班的位置下到沟里,准备对地沟进行最后的修整。人刚站定,就听见沟东头儿炸了窝似的鼎沸起来,惊叫声中还夹杂着“打!打”、“抓住”的喊声。扭头一看,不得了,两头毛驴大小的动物顺着地沟由东向西以疯狂的速度冲过来。有人想伸手拦截却被撞倒在地,有人用铁锹猛砍,有人横拦扁担别腿。那两只动物左冲右突拼命冲撞,人们则是手脚、棍棒齐上再加以呐喊,那场景绝似一幅人类祖先的集体狩猎图。一两分钟后终于制伏了一头,另一头则逃之夭夭了。

走过去看看,原来是一只黄羊被人们按在地上。黄羊半张着嘴,不停地喘粗气,两只一眨不眨的大眼睛绝望地看着天空……不用说,这天晚饭全连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份免费的红烧黄羊肉。要说那些馋疯了的人们当时手端肉碗的心情和吃相,拿现在一句用俗了的话说就是“用任何词汇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如今品尝任何山珍海味都再也见不到了。

回忆正浸在香喷喷的羊肉味儿里,有一根神经突然“嘣”地一声响了——那天清晨误入地沟的两只黄羊,它们是一对情侣吗?它们是一对母子吗?是不是无知的小羊儿把地沟当成了河渠,伸头喝水时失足掉了进去,羊妈妈为了搭救它才奋不顾身地一跃而入?还是羊哥哥和羊妹妹在缠绵相拥之时忘记了一切,双双跌进峭壁之下?那绝望的眼神,是羊妈妈在自知生命尽头即在眼前,而最后一次目睹自己的亲骨肉逃脱人类魔掌的欣慰?还是柔弱的羊妹妹在埋怨强壮的羊哥哥,在爱情经受最严峻考验的时候背弃了当初的海誓山盟?

啊,可怜的黄羊妈妈,请你无论如何原谅当年那些饥饿的军垦战士吧,请你宽容他们当年的愚昧、无知、自私和残忍吧……

岁月悠悠。当年知青们的苦乐往事,虽然伴着他们返城后的人生变迁仍在纷繁演绎;虽然他们中的不少人后来的生活并不如意,建国以后的各种“潮”几乎全都沾上——正统教育潮,上山下乡潮,恢复高考潮,“只生一个”潮,改革开放潮,下岗待业潮,房改、教改、医改潮,人口老龄化所掀起的“银色”浪潮……但他们依旧用当年过往的那颗笑对人生的童心迎风弄潮,用不解的兵团情结,坦然迎受着新世纪的每一天。

(本文来源:全刊杂志赏析网,摘自凤凰网作者:艾仁如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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