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阔天地（二十九）

蓝风

第七十章希望的曙光

二狗看着桌子上的泡酒和回锅肉，问道：“不知道说了能不能喝酒吃肉？”

“那要看你说的啥子内容，能不能对得起这些泡酒和回锅肉，”光平故意吊他的胃口。

“那好吧！”二狗挪了挪座位，想离那回锅肉更近一些，“胡队长说了，如果你们确实要搞扩大自留地，不是不可以，只要谭晓刚给队委会写一个书面《责任担保书》，要是上面追问下来，由他承担全部责任，与生产队的领导和社员无关。”他抓了抓头发，看了我一眼，小声说道：“我想，谁愿意为我们去承担这个责任啊？谭晓刚现在又不是我们生产队里的人，他要是愿意去承担这个责任，那不成了瓜娃子了。”二狗刚把话说完，眼睛又不停地盯着桌子上的那罐泡酒和那碗回锅肉，真像八辈子没有喝过酒吃过猪肉一样，馋得他嘴唇直吧嗒。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同时也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要是我写了这个《责任担保书》，那以后在扩大自留地以后，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可能就由我一个人承担，后果不堪设想。光平沉默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复杂的表情，他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他向我摇摇头，是在提醒我对这件事情要慎重。我感谢他的关心，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停下来，我狠了狠心，问二狗：“胡队长真是这样说的吗？”

二狗点点头：“真是这样说的，只要你写一份书面《责任担保书》给队委会，他就同意扩大自留地。”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好！我写，我不但要写，还要盖章，按手印。”

光平一听，急了，“你疯了，这样的《责任担保书》你也敢写？”

我说：“农村的改革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容易呀！难道我们就此停下步来不走了？这一步如果迈不出去，以后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更难实现了。”

“如果这一步失败了呢？那以后怎么办？”

“你知道这《责任担保书》对七队的社员们有多重要吗？这《责任担保书》就是农民的‘胆儿’，有了这个《责任担保书》，他们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胡小胆’才会变成‘胡大胆’。你放心吧！包产到户不会失败的，向阳二队的经验已经告诉我，走这一步是正确的，虽然有风险，但风险与机遇并存嘛！风险越大，机遇也越大嘛！如果万一失败了，我也认了，任凭上面处置。”

光平见我态度坚决，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那好吧！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就和你一起共同担当这个责任吧！”

“你说错了，胡队长是要我写的《责任担保书》，没有提你哈，你少来参合！”

光平知道我不让他和我一起写《责任担保书》的原因，如果在扩大自留地的行动中，真的出了问题，我不愿意把他拉扯进来，出了事情由我一个人担当，何必要去连累这位老兄呢！

我拍了拍光平的肩膀：“就这样定了，我们喝酒吧，完了就去找胡队长。”

二狗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可以喝酒吃肉了吗？”

光平笑了笑答道：“你办了一件好事儿，立了一大功，可以喝酒，也可以吃肉，以表示我们对你的感谢，来，干杯！”我和光平端起酒杯，和二狗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二狗喝完了酒，自言自语地说道：“真香，好久都没有喝到这样香甜的美酒了。”说完，就用筷子去夹那大片的回锅肉，嘴里的肉还没有咽下，又把鸡块往嘴里塞，看他那个馋样儿，不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喝酒吃肉了。”

光平看他吃得那样急，怕噎着他，忙说道：“慢慢喝，慢慢吃，有的是酒喝。”

二狗似乎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酒太好喝了，肉太好吃了，嘿嘿！”

这一天，二狗和我们都喝多了，我说要睡一会儿，没想到，一睡就到了天黑。听光平媳妇讲，方苏来把二狗扶回了家，临走时，埋怨我们把二狗灌醉了。其实，她也知道二狗是个酒鬼，不用人劝酒，他也会喝个不醉不归。

晚上，我住在了光平家里，睡觉前，我将写好的《责任担保书》放在床头上，准备第二天交给胡队长。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发现《责任担保书》不见了，查找了地上地下，也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这时候，传来了光平的声音：“别找了，《责任担保书》在我这儿呢！”

我穿好衣服，来到堂屋，光平正坐在桌子旁边，那张《责任担保书》就放在桌子上。我一看，《责任担保书》上的落款多了光平的名字，那名字是他新添上去的。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你这是何苦呢？非要跟我去走那些激流险滩！”

光平答道：“谁说我们是兄弟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况我还是你的助手，理应为你分忧。”

我为光平的举动而感慨，有这样的同志协助，还怕打不开七队改革的局面！

12月7日，吃了早饭，我和光平来到胡队长的家里。

胡队长让我们在桌子边坐下，说道：“昨天，王二狗来找我，说你们想给每户社员多划分一亩自留地，年终按照往年的粮食产量上交生产队，不够自补，余粮自留，这个方法虽然好，但是从来没有人去试过。所以，划分一亩自留地给社员经营，只不过是个幌子，实则就是搞一亩地的包产到户。我想了一下，你们既然坚持要搞，我也不反对，但是责任要分清。所以，我跟王二狗说，只要你谭晓刚写一个《责任担保书》，我就同意进行这一亩地的试点。”他看着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笑了笑答道：“我们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我同意你的意见，由我写一个《责任担保书》，在实行的过程中，如果发生任何问题，由我谭晓刚负责，与生产队的领导和社员无任何关系。”

“还有我，”光平接过我的话，“我和谭晓刚共同来承担这个责任。”

我摇了摇头，说道：“这罗校长也愿意和我一起来承担责任，你应该放心了吧！”说完，我把《责任担保书》交到了胡队长手里。

胡队长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说道：“二位领导，你们这《责任担保书》就是我们农民的‘胆儿’，有了它，我们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就能放心地去干包产到户责任制。你们把这《责任担保书》先放在我这里，我们开个队委会研究一下，然后给你们答复，你看怎么样？”胡队长望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点点头：“行，你们抓紧时间研究，要告诉他们，有我谭晓刚扛着，就放心大胆地干，出了问题由我负责。”

胡队长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感叹道：“我知道，很多社员背地里骂我，说我胆儿小，不敢搞包产到户。其实，没有上面的明确指示，谁敢搞啊？有了晓刚的《责任担保书》，我就敢搞，你们等着吧！我这就去找队委会的几个成员研究研究。”

望着胡队长离去的背影，我有一种胜利的期待，我相信，另外两个队委会的成员会支持这一改革方案的，有了我和光平给他们的《责任担保书》，他们就去掉了承担责任的包袱，研究结果应该符合我们的预期。

事情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顺利。中午，我和光平正准备吃午饭，胡队长急冲冲地赶来，一进门就说道：“二位领导，队委会已经通过了你们提出的扩大自留地的方案，具体怎么做，要你们拿出意见来。”

我一听，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这艰苦的一步，终于在七队迈开了。光平挽留胡队长在家吃午饭，说几年没有在一起相聚了，今天正好是个机会，我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扩大自留地的具体实施方案。胡队长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胡队长不善于喝酒，两杯泡酒下肚，脸色就变得通红。我劝他再喝几杯，他推辞道：“我平时很少喝酒，家庭负担太重，养几只鸡下几个蛋，去高坪镇卖点儿钱，再买点儿盐巴和其它生活必须品回来，根本就没有钱买酒喝，所以很少喝酒，请原谅。”

我听了胡队长的一番话，心里很沉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解放这么多年了，穷人翻身做了主人，农、林、牧、副业都得到了很大发展，但是农民的生活还在贫困线上，光平的表叔住在大山里，连衣服都没有穿的，在那么寒冷的夜晚，脱得一丝不挂，睡在那冰冷的竹席上，说是穿着衣服睡觉，害怕把衣服在席子上磨烂了，看了使人心酸。

光平接过我的话茬：“是呀！年年讲加强农业生产第一线，年年讲劳力归田，但因为集体经济长期搞不好，工值低，分配又不兑现，农民无心种田。农村这种贫困的局面是该改革一下了。”

胡队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上面的政策就是这样，集体经济长期搞不好，其实就是大锅饭惹的祸，社员上午上工时，‘喇叭喊了门上叫，喊了一个太阳照，社员还在门口聊’。好不容易喊出来，也是‘上工一条龙，到地一窝蜂，干活磨洋工，’这样搞生产，要想实现脱贫致富的梦想，难啦！”

“你不是有了改革方案了吗？加强劳动纪律，提倡勤俭节约，”我故意调侃他。

“你别洗我脑壳了，这都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儿，上面要我们拿出改革措施，我们不这样做，交不了差呀！你知道，社员们对这种经营形式一直都有意见，有什么办法呢？谁敢去改变它？也只有你谭晓刚才有这个胆量。”胡队长有些醉意了，说话断断续续，“我有些醉了，就不和你们一起研究实施方案了，你们拿出个扩大自留地的方案来，我们队委会研究以后，再交到社员大会上讨论，社员大会通过以后，就可以实施了。”

胡队长吃了饭，就急着回家，我看他醉意朦胧，走路摇摇晃晃，提出送他一程，他拒绝了。我还是不放心，目送他走过生产队的那口水塘。

这时候，太阳突然钻出云层，给这阴沉寒冷的大地洒下一片光辉，我似乎看到了改革的曙光，就像这太阳一样，它的光芒将照亮这片广阔的天地。

第七十一章农民的胆儿

我和光平一直忙活了两天，搞出了一个《关于扩大自留地的实施方案》，这个方案的做法，是在现有每户自留地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亩自留地。这新增加的一亩自留地按照上年的粮食亩产量上交生产队，余下的粮食由农户自留。增加的自留地全部划拨旱地，由队委会选出社员代表，按照生产队28户人家划拨28亩旱地，然后每块地一亩，再划分成28块，每块地按照上年的粮食产量进行评估。评估时，不能高于上一年的粮食产量。本着自愿的原则，农户每户选出一人实行抽签，抽到哪一个地块，就耕种哪一个地块，新划分的自留地一律种植玉米。地块确定以后，与队委会签订《种植合同书》，不愿意签订合同书的农户视为自愿放弃。

《关于扩大自留地的实施方案》经多次修改完成以后，我和光平一起去胡队长的家，把它交给了胡队长。

胡队长很高兴，说道：“我立即召集队委会的同志开个会，你们俩也参加一下，给我们详细讲解一下这个《实施方案》，看有什么地方可以修改的，在会上就把它定下来。”

我一听，这是个不错的想法，马上回答道：“就依你的意见，我们都参加，你看定在什么时候开会？越快越好，季节不等人，必须要在明年的3月4日，也就是农历的正月十八惊蛰以前，把所有的事情搞完，农户才有充分的时间去备耕。”

胡队长摆了摆手，说道：“不着急，还早着呢！我马上去通知曾兴龙和王二苟开会，就在队委会办公室，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他刚走了几步，突然驻足，回头说道：“对了，请光平去叫我老婆把队委会的办公室门打开，她在保管室外喂水牛，叫她生一盆火，天气太冷了，开会没有火不行。”

胡队长走了，他穿着草鞋，迈着大步，噔噔噔几步就蹿上了生产队的那口水塘堤埂。寒冷的山风，掀起他那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露出了补着补丁的蓝色棉毛绒内衣。从他的背影中，我看到了一个中国真实的农民形象，从农业合作化以来，他们发扬集体主义精神，坚决捍卫集体经济，再苦再累再穷，他们也没有怨言，总是用新旧社会作为对比，感到现在的生活比旧社会好很多。收成再低，至少国家不会让农民饿肚子，总会拿一些粮食来救济农民，这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然而，他们的心情是矛盾的，集体经济的体制，既解决不了“三靠队(吃粮靠返销，生产靠贷款，生活靠救济)”的脱贫问题，也满足不了先进社队的致富要求。“中间状态”地区，不可能向先进地区演进，而是向贫困地区下滑。农民此时对集体经济丧失了信心，自然唤起对家庭承包经营的梦想。所以，中国的农民一直都生活在矛盾和彷徨中，他们梦想改变这一切。随着社会的发展，农村的问题越来越突出，首先是医疗问题，医疗费用越长越高，农民看不起病；其次是没有额外的副业收入来提高生活质量。集体经济把大家都拴在一个槽上，挤在一块儿吃那点儿草料，管吃不管饱，自己找点儿东西吃都不让，只能一起饿肚子。

农民想富起来，但又害怕违反党的政策，走错方向，在政治上犯错误。他们希望有人出来带领他们走一条既不违反政策又能致富的道路，我和光平今天的举动，迎合了七队干部和社员们的想法，你看胡队长那脚步，好像是认准了这条路，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我来到生产队办公室门前，这办公室就在保管室的西边，靠保管室的土墙搭建的一间房子，门上还挂了一把大铁锁。

光平来到院坝边上，向正在忙碌的姚淑惠喊道：“嫂子！请你把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下，我们要开会。”

姚淑惠把耳朵伸过来，问道：“你说啥子？我没有听清楚。”她的耳朵有点儿背。

光平重复了一遍：“请你把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下！再生一盆火，我们要开会。”

姚淑惠终于听明白了，她点点头，跑回屋里，拿来了一把钥匙，打开了生产队办公室的大门。我进到屋里，用眼睛扫了一下室内：土墙、小青瓦，约二十来平方米，是我去涪陵读书以后才修建的办公室，所以还显得比较新。正对门的墙壁上，贴了一张毛主席画像，画像的下面写着“毛主席万岁”的字样。墙上还贴了几副标语，进门的左边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右边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在房子的正中间，一张柏木方桌，四边各放了一条长板凳。桌子和板凳很新，像是新做成的，没有上油漆，浅黄色的木质散发出淡淡的松香味儿。

姚淑惠在室内生火，浓烟在屋子里弥漫，我和光平被熏得不停地咳嗽，直流眼泪，赶快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深深地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太阳出来了，保管室旁边，不知道是谁家种的瓜儿白菜，像一朵朵莲花，四周伸展着像瓢一样的叶瓣，托着一个像莲花一样含苞欲放的花蕾。那伸展的绿叶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粉霜，把装在叶子中间凹陷处的露水珠儿与叶面隔离开来。那叶面上的露水珠儿，经微风轻轻一吹，在叶面上来回滚动。晚上的气温很低，露水在叶面上结成了冰块儿；白天，耀眼的阳光使冰块儿融化，形成了水珠儿。我用手指头轻轻抚弄了一下怒放的叶子，叶面上的水珠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一会儿，胡队长带着二狗和曾兴龙来了，看见屋子里弥漫的烟雾，埋怨姚淑惠：“你烧的啥子火嘛？光冒烟，不燃火，走开走开！我来。”胡队长上前去，用一根树棍将火盆中的柴灰向两边一掏，中间形成了一个空洞，然后用嘴一吹，那冒烟的柴火一下就燃烧起来。

屋里的烟雾慢慢散去，我们围坐在桌子的周围。会议开始了，胡队长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今天把大家请来，是一起商量关于扩大自留地的问题。这自留地是有规定的，每户只能按照生产队可耕种土地面积不超过百分之五来划分的，我们生产队可耕种土地面积少，所以每户按照人口每人只划分了一分自留地，用于解决吃菜的问题。现在中央提出农村要改革，同意在个别贫困地区搞试点，用来解决吃饭问题，对于我们怎样改革，区委和公社没有明确的指示精神，听光平说，区委只同意在大运公社和建国公社，选出一到两个特困生产队搞试点，我们不在试点范围之内。但是，县委派来的谭晓刚同志和罗校长要求给我们每户增加一亩自留地，用于承包经营试点，并给我们拟定了一个方案，这个具体的方案请谭晓刚同志给大家讲一讲，如果同意，就召开社员大会进行讨论，如果半数以上的社员通过了，我们就试验性地搞一年。你们都看了谭晓刚同志和罗光平同志写给我们的《责任担保书》，出了问题，由他们去承担，我们不负一点儿责任，他们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和未来给我们担保，这让我们很受感动。如果我们不去试一试这种方法，真的就对不起他们的一片苦心。所以，不管他们提出的方案能不能实现，我都要说一声：谢谢！谢谢二位领导对我们的关心。现在，请谭晓刚同志给我们讲解扩大自留地的具体实施方案，大家欢迎。”胡队长的话音刚落，二狗和曾兴龙就拍起了巴巴掌。

我站起来，拿着我和光平写的《关于扩大自留地的实施方案》，开始讲解起来，我先念了前面一段开场白：“我国农业合作化以来，在工业生产发展的带动下，农村的交通、电力、机械都获得了相当程度的发展。许多农村植树造林、兴修水利、普及文化教育、发展医疗卫生事业、建立商业网点，使很大部分地区生产的基本条件发生了显著变化。对于这些成绩，无疑是应当充分肯定的。但从最主要的生产力———人来看，在很大一部分农民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文化教育也很难不受影响。各地农村、特别是困难地区，都有大量文盲、半文盲存在。在农业生产力水平低下，基本生产过程尚无专业化分工的情况下，用行政办法集合起来的集体生产中人为的分工，只能对农业生产起到阻碍作用。为了改变这种现状，我们决定从扩大自留地开始，进行试验性的改革。改革的具体方案如下：一、增加自留地的基本原则。1、自留地为每户增加一亩旱地；2、种植的粮食为玉米；3、每户必须与生产队签订责任粮上交合同，年底按照生产队统一评估的粮食产量上交生产队，不够自补，余粮自留；4、扩大自留地，采取自愿的原则，不愿意参加的农户可以放弃。二、扩大自留地的方法。1、从社员代表中选出五人，组成工作组，具体实施自留地的选点和丈量；2、按照全生产队28户农户计算，划28块旱地分别评估；3、评估工作由五人小组实施，评估时，其上交生产队的粮食产量不能高于去年同期的粮食产量；4、土地评估完成以后，将28块土地进行编号，然后每户出一名代表参加抽签，抽到哪一块土地，这块土地就归谁经营；5、抽完签的地块，在没有和生产队签订合同以前，可以在农户中协商互换，签订合同以后，互换无效。以上实施方案，以生产队全体社员半数以上的票数通过生效。年12月9日。”

我读完了这个实施方案，胡队长站起身来，说道：“谭晓刚同志把这个实施方案念了一遍，大家想一想，还有什么可以修改和补充的地方，可以提出来，共同探讨。”

光平站起身来补充道：“这个方案是我和谭晓刚同志一起起草的，有很多地方想得不周到，希望大家提意见，必定是靠你们来执行，实施起来有哪些问题，这些我们都要尽量想得细致周到一些。”

一阵沉默过后，曾兴龙突然站起来，慢悠悠地说道：“我觉得这个方案很好，必定是试验性地搞一年，如果成功，明年还可以扩大规模继续搞。只是，我感觉‘扩大自留地’的说法有点儿别扭，这明明是责任地，合同签订的内容也是责任地，农户的责任是如何经营好这亩土地，并在年底向生产队交够责任粮，既然有县里面来的领导主动给我们承担责任，我们也就有了‘胆儿’，也不担心犯错误了。不如就把它改成《关于经营责任地的实施方案》，这样听起来也名副其实。”

我和光平对望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说道：“曾会计的意见，我觉得很好，把增加的这一亩地改成责任地比较符合实际，其实在写这个《实施方案》的时候，我们也曾经想过写成责任地，但是，害怕一些人接受不了，用自留地作为掩护，可以掩人耳目，现在看起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二狗将手往桌子上一拍，霍地站了起来，兴奋地说道：“有你谭晓刚和罗光平给我们担责任，怕个球啊！用不着拿自留地来打掩护，就用‘责任地’这个名称吧！”二狗还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胡队长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这是他高兴的时候才有的表情。在那些不听话的社员面前，他的表情是严肃的，眼神是犀利的，用社员们的话来说，在这个生产队，只有胡队长才能镇得住堂子。

我望了望胡队长，用眼光征求他的意见，他笑了笑说道：“我看可以，只要你们上面来的领导敢于承担责任，我也觉得给每户社员划分一亩责任地，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用自留地的名称来划责任地，无非就是掩人耳目，这件事情早晚也得传出去，不如就明着干。如果你们愿意，就把写给我们队委会的《责任担保书》的内容改过来，把自留地改成责任地，这样一来，我们大家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胡队长还是担心自己承担责任，要先把自己的责任彻底撇干净。

我和光平都明白胡队长的心思，所以，我接过胡队长的话说道：“修改《实施方案》和《责任担保书》都没有问题，只要大家同意这样办，我们就按照大家刚才讨论的内容，将‘自留地’改成‘责任地’。”

胡队长扫视了一下曾兴龙和王二狗，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他们摇摇头，说道：“没有意见！”

“既然大家没有意见，就这样定下来，”胡对长看着我，“那就请谭晓刚和罗光平同志按照我们今天会议提出的意见，把《实施方案》和《责任担保书》重新改一下。”

我点点头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会尽快按照你们的意见修改《实施方案》和《责任担保书》。下面，请你们继续发言，看还有什么问题不明白的，或者有什么新的建议，在这个会上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探讨。”

第七十二章土地经营改革方案

大家正在沉默的时候，突然，门口一黑，一个人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我仔细一看，是二嫂，她气喘吁吁地对胡队长说道：“荣华病倒了，病得很厉害，已经起不了床了，医院，恐怕过不了今夜。”

在场的人都很吃惊，胡队长问道：“二哥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咋就起不了床了呢？”

二嫂一边用袖口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那是他死撑的，其实，我知道他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感到纳闷，二嫂咋这样说话呢？是啥子意思？难道她知道二哥的病情会加重？于是，我安慰二嫂道：“你也别难过了，二哥究竟得的是啥子病？咋一下就起不了床了呢？”

二嫂抽泣着答道：“他，他是胃癌，医院就检查出来了，他不让我说出去。”

光平急了，质问二嫂：“医院治疗呢？”

二嫂突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医生说要化疗，要很多钱。我们没有钱，荣华说这个病治不好，花钱也是白花了，何况现在还欠了很多债没有还。”

听了二嫂的哭诉，我心情很沉重。我摸了摸上衣口袋，还有二十元钱，我全部掏给了二嫂，说道：“医院。

光平也掏了三十元钱塞给了二嫂，生气地吼道：“哭啥子嘛？哭就能把病哭好吗？医院吧！”

胡队长对旁边急得手足无措的二狗说道：“你赶快去叫万才，把谭荣医院去！”

我对胡队长说道：“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我们回去把你们刚才提出的意见对《实施方案》进行修改，你们尽快安排时间召开社员大会讨论确定。”

胡队长点点头：“行！现在正在放假，10号才上工，那就定在11号召开社员大会，你看行吗？”

我看了看光平，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说道：“行！就这样定了。

”

回到光平的家里，我对那份《实施方案》进行修改，光平对我们写给生产队的《责任担保书》进行重写。我在修改中，主要把《关于扩大自留地的实施方案》改写成《关于分户承包经营责任地的实施方案》，并把内容中凡是写有“自留地”的文字都改写成了“责任地”。我们很快把《实施方案》和《责任担保书》修改完成了。

12月8日上午，我回到高坪镇，先去公社找宋书记汇报这几天来的工作情况。

一走进办公室，宋书记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工作开展得怎么样？有进展吗？”看来，宋书记很关心七队的改革情况。

我一坐下来，故意吊他的胃口，慢悠悠地说道：“不着急，先来一杯热茶，暖和暖和身子再说不迟。”

宋书记喊了一声：“黄文书，快给谭同志泡一杯热茶！”

黄丽鹃进门来，很麻利地给我泡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花茶递在我手上。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在办公桌的旁边多了一盆炭火，炭火烧得正旺，难怪这屋子里有一股热气，原来是这盆炭火在暖人。

我问宋书记：“前几天来你办公室，怎么没有见你有烤火盆？”

宋书记笑了笑答道：“你的运气不好，你上次来的时候，木炭刚好用完，这不，前天才买回来，你正好赶上了，还是赶快说一下你那里的情况吧！”宋书记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把茶杯放在办公桌上，说道：“情况进展很好，通过我和光平的努力，那胆儿小的胡国忠终于同意让每户划分一亩旱地搞试点。”

宋书记一听，高兴地说道：“太好了，只要社员们尝到了甜头，到了明年，胡国忠不想搞也不行，形势会逼着他向包产到户这条路子上走。你谈谈，是怎样想到给每户社员划分一亩责任地来搞试点的？”

我喝了一口热茶，继续说道：“那胡队长呀，就是胆小，我和光平的嘴皮都磨烂了，他就是不愿意搞土地承包责任制，我们没有办法，就去社员和队委会家里走访，结果，社员们对现有这种土地的集体经营形式很不满意，都想改一改。”

宋书记拿起保温瓶，给我的茶杯里添了一点儿开水，催促道：“继续说！”

我为他给我添开水道了声谢谢！继续说道：“我和光平去一个叫王二苟的生产委员家里走访，这王二苟的外号叫王二狗，他老婆开玩笑说，如果再给她划分一亩自留地，她就会养个十头八头大肥猪，就不愁没有猪肉吃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当时就想，不如用扩大自留地的方式来搞生产责任制，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呢，等到年底丰收了，社员们得到了实惠，扩大生产责任制的势头就会大增，你胡队长不想搞，社员们也会推着你去搞。”

“结果怎样？”

“我和光平当时就找二狗谈话，没有想到，这二狗当即就反对，他说要胡队长说了才算数，我们知道二狗是胡队长最信得过的人，只要说服了二狗，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们知道二狗有一个怕老婆的弱点，所以灵机一动，对二狗老婆方苏说，你不是想养十头八头大肥猪吗？这不，机会来了，就看你们二狗愿不愿意了？方苏高兴地说道：咋不愿意？我全力支持！她走到二狗面前，咬住牙关，瞪着眼睛，双手叉腰，逼着二狗去给胡队长汇报。”

“后来呢？结果怎么样？”

“后来，胡队长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我写一个扩大自留地的《责任担保书》，如果出了问题，上面追查下来，这个责任由我全部承担，我当时就答应了，当天晚上就写好了一份《责任担保书》，结果光平执意要与我共同来承担这个责任，他把自己的名字也添在了《责任担保书》的落款上。我和光平忙活了两天，终于搞出来一个《关于扩大自留地的实施方案》。第二天，也就是昨天，胡队长主持召开了一个队委会。在会上，我们讨论了这个实施方案，有我和光平写给他们的《责任担保书》，他们就有了‘胆儿’，也就无后顾之忧了，提出给每户农民新划分的一亩土地不要用自留地的名称，直接改用责任地。就这样，在会上通过了我们提出的责任地《实施方案》，并安排在11日召开社员大会通过实施。”我从背包里拿出我们写好的《关于分户承包经营责任地的实施方案》递给了宋书记，“你看一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

宋书记接过实施方案，认真地阅读起来，我不去打扰他，一边喝茶，一边阅读当天的《四川日报》。

宋书记看完《实施方案》，激动得把桌子一拍，高兴地说道：“好哇！你们做得好哇！先用一亩地做试点，明年在这个基础上再扩大规模，摸着石头过河，生产队的干部和社员们又能接受，这不愧是一条稳妥的路子！真是难为你们了。”他转过头来，对我说道：“罗光平同志是个好同志，能与你一起去面对困难，承担责任，好哇，很像我的性格，我喜欢！”宋书记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担忧，“你估计，11号召开社员大会，这个方案能通得过吗？”

我看出了宋书记的担心，很自信地答道：“根据我们对全队农户的调查摸底来看，绝大部分的社员都希望搞土地承包经营责任制，他们穷怕了，想通过实行土地承包经营责任制来脱贫，但又担心违反国家政策。不过，有我和光平给他们撑腰，他们的担心也就不存在了，所以，我感觉这个《实施方案》会顺利通过的。”

宋书记提醒我：“你不要把所有事情想得太简单，如果这个方案通过了，我会派一名农业技术员来协助你，让他们种植杂交玉米，这种玉米产量很高，总之，承包过后的土地，一定要比原来大锅饭时候的土地产量要高，质量要好，不然，农民尝不到甜头，你的改革就会流产。”

我点点头：“你说的没有错，这个《实施方案》在社员大会上没有通过以前，还不能盲目乐观。当然，如果顺利通过了，再选用良种，对土地实行科学种植和科学管理，粮食产量肯定会大幅增长。”

汇报工作完了，我的工作得到了宋书记的肯定。

临别，宋书记说道：“你回去把你们写的《关于分户承包经营责任地的实施方案》抄写一份给我，你们的这个经验可以在全公社推广。另外，这件事情最好给红旗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张毅同志汇报一下，当然，我也会给他讲，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更好，如果他们不支持也不要紧，你是县里面派下来的‘钦差’，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大胆干，不要怕困难，选准的路就坚持走下去，到年底，用粮食产量来说话。”

我很感激宋书记对我工作的支持，他这种敢作敢为的工作作风和我的性格还真有点儿相象。

我开玩笑道：“我们叔侄的性格还真有点儿相像，如果不是了解我们的人，还真的以为我们是亲叔侄儿呢！”

“难道你不是我的亲侄子吗？”宋书记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虽然我们共产党人不讲究拜把子那一套，但是在我们参加革命以前，必定是拜过把子，结成了兄弟。所以，你永远都是我的亲侄子。”

“是的，宋叔叔，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叔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