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海帆

一、引子

先说明，本文不是我的自传，而是借“我”之名来试图还原一代人思想“染红”的过程。

这里说的“红”，既不指在单位上的受表彰、得重视、获好评，也不是开放后在社会上出大名、人气旺、粉丝多，而是思想的颜色、骨髓的色彩。

之所以用“我”，是不想让同代人认为我在代表他们，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我都代表不了他们。

他们正在清晨的公园引吭高歌《我的祖国》，在用歌曲《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毛主席》伴奏跳着健身操，在老年活动中心排练着合唱曲《太行山上》、在手机上为盛世点赞，他们都很“红”，而我其实也和他们一样。

老年合唱团基本都唱红歌

我年上小学，年高中毕业，正是一场“大革命”开始和结束的前一年，这9年中我读的每一页课本，学习的每一份文件、听到的每一句话和每一首歌，都是红彤彤的，所以，那个时候我想不红都不行。

在“红色大脑”时期，我自认为对世界的认知是清晰且无比正确的，而让我骄傲的是，我的认知和全国人民是保持着高度一致的，这些认知包括并不限于：

宣传画

---我们是世界的中心，全世界没有一个地方比我们好；

---美帝和苏修是我们的死敌，特别是美帝，一直亡我之心不死，总在企图搞“和平演变”；

---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热切地盼望着我们去解放他们；

---“亚非拉”是我们的兄弟，尤其是非洲，只要见到黑人就有同情心和亲切感；

---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是秦始皇；

---农民起义在任何时代都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

---有史以来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是我们能背诵他全部诗词的伟人；

---有史以来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家是鲁迅；

---世界上最厉害的作曲家是聂耳、冼星海；

---当代最伟大的作家是浩然（作品：《艳阳天》、《金光大道》）；

---世界上最美的芭蕾舞是《红色娘子军》；

---世界上最好听的小提琴曲是陈刚作曲的《阳光照耀的塔什库尔干》和《金色的炉台》；

小提琴曲《金色的炉台》已成红色经典，这是吕思清版

---世界上最厉害的钢琴演奏家是殷诚忠（后改回殷承宗），最不朽的钢琴曲是《黄河》；

---世界上拍电影最厉害的国家是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朝鲜；

---中国最厉害的国画家是徐悲鸿；

---世界上最伟大的素描作品是王式廓的《血衣》；

---中国最高的楼是上海南京路的国际大厦；

---中国体育除了乒乓球全球无敌足球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

---世界上最伟大的桥梁是我国自行设计施工的南京长江大桥；

---最高级的轿车是红旗和上海牌；

---最好的自行车是上海生产的凤凰和永久；

---最最骄傲的是中国人最多，当时有句话“苏修胆敢侵略我们，我们排着队跑过去他多少原子弹都没用”，这句话我经常挂在嘴边。

王式廓表现土改斗地主的素描作品《血衣》

这些都是我在青少年时期被反复涂抹、叠加和固化的红色思维中对世界的看法，对此，我深信不疑，从未打过问号。说实话，那时候我很有民族的自豪感和自信感，重要的是，我也觉得很幸福。

红色的大脑开始被渗进其他的“杂色”始于年之后，这些光怪陆离的色彩通过很多信息一丝丝地进入，它们丰富了脑海中的色彩，但暂时还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红”的底色，因在当时这些色彩在进来的时候，已经又被红色包裹了一遍，比如：

---第一次听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时候，电台的解说会告诉我曲子的主题是新兴的革命力量与欧洲封建主义的斗争；

---看恢复出版的雨果的《悲惨世界》和托尔斯泰的《复活》时前言告诉我这是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和农奴制度的作品；

---看录像带中斯皮尔伯格的《大白鲨》的片头字幕中有“大白鲨象征着资本主义的吃人的制度”的字样等等。

《大白鲨》象征着吃人的资本主义制度

那时候可以让19岁的我第一次知道历史上除了李白还有叫李贺的诗人、那个叫李斯特的作曲家虽然姓李但不是中国人、贝多芬和裴多菲不是一个人、世界上除了苏联人会画油画法国人也画的不错、世界上巴西人最会踢足球、美国人可以在汽车上打电话不用电话线、日本人洗衣服不用手搓用洗衣机。

但是，由于有红色的路标一直指引，所以我和管我的人都坚信，即使增加了一些色彩的比例，但红之本色只会对这些色彩覆盖、同化而不会“变颜色”。

后来40年，我成了一个看过无数外国电影、比较熟知世界美术史、音乐史、建筑史和读过一些外国文学、哲学、经济学著作的人，更亲身经历了国家从封闭到开放和繁荣，所以，我一度认为，我脑海中的“红”已经有些变淡、褪色和与暖色系渐行渐远了。

城变了，我也变了

但是，一次经历让我突然感到，我的“红”不仅仅在思想、意识和观念中，而是早就渗入到骨髓、血液、潜意识和每一条神经里，于是，我这才彻底的明白，我，也许还包括我们这一代人是根本不可能被改变颜色的，对此，我可以很骄傲地说：“祖国请放心！”

这次经历是这样的：年我独自驾车赶往公里之外参加同学聚会，虽然一路我用喝浓茶、咖啡、红牛，听古典音乐、流行音乐和电台广播来提神，但是，行至半程还是瞌睡连天、难以坚持，就在我打算进休息区睡一觉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听听“红歌”，我迅速打开手机音乐，找到“红太阳”专辑，第一首歌就是《毛主席是各族人民心中的红太阳》，结果音乐一起我就来了精神，之后，我一路高歌，一口气开到目的地再没有再打瞌睡。

儿时天天听，现在还在唱的这首歌

自此后，只要不在睡眠时间没精神、打瞌睡、情绪低落，我就听这些歌，一听就像换了人似的，满血复活，激情满怀，这时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的人跑步、做操、开车、走路、在家无聊都用红歌伴奏，原来对我们而言这就是任何东西无法替代的兴奋剂、强心针和提神药，由此我遐想，如果这代人中有人不幸成老年痴呆、植物人或生命垂危，听听红歌是不是也可以起一些治疗和拯救作用呢？

为什么会这样？这事情值得研究、思考和分析。

从生理上来说，当一个人在疲劳、郁闷、无聊中，其大脑皮层细胞肯定就受到抑制而变得昏昏欲睡，而兴奋型的饮品如酒精、咖啡、辣椒、芥末等可能通过味觉细胞和肠胃的反应将刺激信号送至中枢神经，让反射弧立刻缩短，因而能在短时间内刺激大脑神经网兴奋起来。此外，刺激的音乐也可通过听觉神经刺肾上腺激素分泌加快，再反馈到中枢神经从而缩短反射弧使人立刻兴奋。

刺激性的音乐或音响，可以包括宏大的交响乐、现代的摇滚乐和打击乐、男高音和女高音歌曲，当然，也可包括有趣的电台节目、好笑的小品及相声甚至无聊的搞笑短视频，在某种程度上，它们也可通过内容刺激改善人的情绪从而激发中枢神经活跃，但是，这一切在人极度疲劳、急需休息的时候往往起不了作用，因为那时神经系统已经是几乎“瘫痪”，对一般性的刺激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大脑所有神经都是红的

但是，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红歌此时就有了用武之地，它可以在一秒钟内让神经立刻弹起、跳动甚至疯狂起来，《白毛女》中的喜儿有根红头绳，我们脑子里都有无数根很大条的“红神经”，这“红神经”只要接收到“红色信号弹”，比如红歌、红旗、红袖标、红标语、红布和一切带红的东西例如红辣椒、酒糟鼻等等等等，都一定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在这种兴奋中，人自然也就精神抖擞了。

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我有着红色的血液、骨髓、意识和神经，我不红谁红？我们不红谁红？

问题是，我的神经是怎么就是红的？我是怎么变成红精神的？于是，我努力开始从打记事时开始回忆，我得好好搞清楚：我为什么这样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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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式编辑∣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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