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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柳什卡
-彼得堡生活记忆
河海大学夏自强
星期天傍晚,在秦淮河钓到一条鱼,鱼体修长洁白,鱼鳞细密光泽,不知道是什么鱼。我正在想着,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个俄语单词-柯柳什卡,立即让我的思绪陷入了在俄罗斯北方首都圣彼得堡的生活记忆。
在俄罗斯学习和交流的日子里,留在我的脑海里有一个一直不能忘记的名字-柯柳什卡,一想起柯柳什卡,就会回味起在俄罗斯生活最美好舒适的一面,就会陷入在异乡彼得堡多彩生活的情景中。在那艰苦动乱的日子里,柯柳什卡成了我在彼得堡动荡生活记忆中的一段小小的甘甜的浪花。
年9月,俄罗斯正陷入经济危机和车臣战争的双重打击,彼得堡物质供应紧张,生活困难,加上恐怖分子到处爆炸破坏,俄罗斯国内一片混乱。前苏联物质供应紧张而平安稳定的生活已悄然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敲诈勒索横行、恐怖活动剧烈的动荡生活。
年,在苏联最后的岁月里,我那时在列宁格勒水文气象学院学习,当时苏联的政治生态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和公开化动摇了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基础。思想混乱成为当时最大的特点。当时,苏联国内社会主义制度体系暂时还没有受到根本的破坏,社会生活依然井然有序。普通百姓最大的不满就是物资短缺,购物要长时间的排队,这一点成了民众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的主要因素之一。而当时,我们从还不发达的中国到苏联留学,总感觉在苏联生活很幸福。当时最紧缺的物资是俄罗斯男人的能源-伏特加,物质紧缺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城市里到处都分布有公共食堂,俄文叫什大罗瓦亚,只要有卢布就可以就餐,而餐费非常便宜。到公共食堂就餐,只是作为主菜的汤、肉类主食和甜品是收费的。像蔬菜沙拉、面包、牛奶和红茶都是自取,这类菜不列入菜单。一顿饭一个卢布就可以吃大菜了。我的俄语老师告诉我们,你要是忘带钱也可以去食堂吃一顿。你就取一些沙拉、面包、牛奶,坐在角落里,拿张报纸挡住别人的视线,主要怕自己受不了旁人的目光,吃完了再喝一杯红茶,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年时,在大街上的食堂吃饭时我注意打量了一下,还真有这样的人。我到莫斯科大学主楼3楼的教工食堂吃饭时,看到一位俄罗斯女老师就餐时就要了一个汤,拿了一大盘黄瓜圆白菜沙拉还有几块黑面包坐在我的旁边,看也不看我面前的牛排、肉饼和鸡汤,朝我礼貌地点了下头,一个人静静地、美美地吃着。她很聪明,她不需要用报纸挡着自己,因为她为一碗汤付了费,她吃得再多都是合法的。
年9月我到彼得堡后,上街时肚子饿了到处找食堂,一个都找不到。在街上的餐馆里就餐费用昂贵,要像以前那样吃俄式大餐已是不可能了。只好去苏联时期还没有的麦当劳,花上个卢布简单的吃一顿。
当时国家给每个学者每月有美元的补贴,在俄罗斯算是高收入阶层,吃饭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因餐馆里的价格与苏联时期的反差太大,教学楼和宿舍楼下的餐馆饭菜既简单又昂贵,就自己买了个俄罗斯产的电炉和中国产的电饭煲,节假日不去学校,自己在家做饭了。
年的彼得堡,有钱还是可以买到食材的,那时已是有钱人的世界,尽管俄罗斯普通百姓生活艰难,商场和自由市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只是我们再也不能像苏联时期随心所欲的抢购苏联商品了。彼得堡的蔬菜水果和牛羊肉、猪肉都是国外进口的,价格很贵。俄罗斯卖肉的小贩不像中国菜场的肉贩,中国市场里卖肉的不管男女都手握大砍刀,在肉案上挥刀猛砍,吓得买客都不敢同他们讨价还价。俄罗斯的肉贩手中的刀就像匕首那么长,切肉时悄无声息,隔着窄小的窗口同顾客交易。买肉的也不像中国的买客那么豪爽,整只羊腿拿起来就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太艰难了。
彼得堡的肉类最便宜的就是鸡和鱼,鸡大多是从西欧进口的。荷兰肉鸡吃得太多了,白嫩的鸡肉嚼在嘴里嚼到最后就像吃了一口棉絮,难以下咽。只有鱼大多是彼得堡当地产的,也有从相邻的挪威和芬兰进口的海鱼,种类繁多,味美难忘,久吃不厌。我是湖北人,那是中国有名的鱼米之乡,我从小就会抓鱼、烧鱼。鱼就成了我在彼得堡餐桌上的常菜。
彼得堡坐落在涅瓦河流入芬兰湾的三角洲上,涅瓦河的河源是欧洲最大的湖泊拉多加湖,下游出海口是波罗的海的芬兰湾,涅瓦河三角洲的河系密如蛛网,鱼类资源非常丰富,在超市、食品店和渔产品商店里销售各种新鲜的鱼产品。大型淡水鱼类有鲢鱼(толстолобик)、鲤鱼(сазан)、鳊鱼(лещ)、鲶鱼(сом)、狗鱼(щука)、淡水鲈鱼(окунь)。味道鲜美的有江海洄游性鱼类鲑鱼(лосось)、鳟鱼(форель)、鲟鱼(осетр)、马哈鱼(семга)、梭鲈(судак)。北鳟(горбуша),大马哈鱼(кета)。这类鱼中最便宜的是梭鲈和北鳟。
梭鲈(судак)北鳟(горбуша)
在彼得堡时,我有一个研究课题,就是研究在芬兰湾涅瓦河口拦海防洪大坝的生态环境影响。为了增强对俄罗斯研究者的论文的理解,需要了解当地的鱼类种群及生活习性。因此对当地的水产品特别感兴趣,经常去水产品商店看鱼,到涅瓦河边和芬兰湾看人钓鱼。有一次,在严寒冬天,一个人到芬兰湾的离岸多米的冰面上去看望冒着零下20°C严寒坐在冰面上一动不动的钓鱼人。他们有一群人在一块冰面上分散钻孔下钓,每人一个工具箱,带有热水瓶、酒精炉和午餐的盒子,冬钓工具一应俱全。穿着厚厚的皮大衣和戴着皮帽子,手上戴着手套,坐在工具箱上,拿着短小的冬钓鱼竿,双眼紧盯着钓孔,手指在不停地轻轻地抖动着,而身体却一动不动,在朦胧的风雪中远远望去,像一尊尊矗立在雪白的冰面上的黑色雕塑。走近他们,进行了几句简单的交流后他们又盯着钓洞,重复地抖动着鱼竿。钓洞的旁边放着两三条冻得直挺挺的几厘米长的小鲈鱼,有的人钓洞旁边一条鱼都没有。他们告诉我,就是钓一天也不一定能钓到鱼,但冬钓是他们在漫长的冬季中传统的休闲活动。
彼得堡的鱼相对于中国来说都非常便宜,因此在彼得堡不吃鲢鱼、鲤鱼、鲶鱼等淡水鱼类,常吃在国内很贵的鲑鱼和鳟鱼,都是一整条一整条的买,只有鲟鱼是论块买。生吃不习惯,大多是用我们湖北老家的煎煮和炖汤的方法来加工。味道非常鲜美,其他的鱼都看不上眼,小毛鱼和小杂鱼看都不看。
我当时住在彼得堡市布尔什维克大街13号楼,靠近彼得堡的郊区,在灰线地铁的终点迪边科站的附近,那里经常有附近的乡村居民来卖农产品,冬天圣诞节前后卖小的新年枞树,夏天卖在郊区森林里采摘的蘑菇和浆果,也有卖在别墅里种的黄瓜土豆之类的农产品。记得好像是年的秋天,在从地铁站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橡胶下水服留着一抹黑色胡须的俄罗斯渔民在卖鱼,他手上拿着一个小弹簧秤,挂住装满鱼的塑料袋在称鱼,地上的一个大帆布兜里装满了雪白的小鱼,混杂一些着绿色的水草,几个俄罗斯妇女正在排队购买。我好奇地站在旁边看她们买鱼。俄罗斯大妈同中国大妈有点区别,她们不挑挑拣拣,也不算账还价,只说一个数字,卖鱼人称好鱼就付钱。我问了一声这是什么鱼,还不等卖鱼人答话,一个胖胖的大妈告诉我说:柯柳什卡。这种鱼看起来有点像我们湖北的餐条鱼,我犹豫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那个俄罗斯大妈同我说:年轻人,这鱼很好吃,买一点回去尝尝,食品店里买不到这么新鲜的鱼,听我的话你不会吃亏的。听了她的话,我也跟在后面买了一公斤鱼。
回到住处后,我在公共厨房去清理这些小鱼,小鱼圆滚滚肉嘟嘟的,同我们老家的像刀片一样的餐条鱼不一样。在洗鱼时,闻到了一股黄瓜的香味。我感到很奇怪,拿起鱼放在鼻子前使劲嗅了嗅,发现这鱼不但不腥,而散发着新鲜黄瓜的诱人的清香。洗完鱼后,手上没有腥臭难闻的味道,抹好肥皂洗手擦干后很长时间手上还有淡淡的黄瓜味。鱼清理好后,我按照老家的方法撒上盐,腌制了个把小时左右,接上电炉的电源,把平底锅放在电炉上,倒入葵花籽油,把小鱼一条条摆在锅里,半炸半煎的手法,一会儿房间里香味四溢,连室外走廊上也飘起了油炸鲜鱼的诱人的味道。这种鱼在煎炸时不粘锅,鱼皮经葵花籽油煎炸后呈金黄色,煎好的鱼体型完整,分几次煎完后摆在洁白的瓷盘里,看着就像一幅精美的图画。我早就忍不住,拿起一条鱼掰开了,扑鼻的鲜香强烈地刺激着迟钝了很长时间的味蕾。鱼没有进嘴就感觉到了这是前所未有的美味。焦黄酥脆的鱼皮,雪白紧嫰的鱼肉,刺少肉多,进嘴的味道真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总之有一个结论,这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鱼。吃腻了味美但腥味较浓的鲑鱼和鳟鱼,这个柯柳什卡又打开了我吃鱼的胃口。从此我们13号楼10楼的走廊里,经常弥漫着油炸鱼的鲜香。
此后,只要看到楼底下有人卖柯柳斯卡我就会买1公斤回去换换口味,这给我在彼得堡枯燥的生活增加了一些乐趣,我家门对面住着的是卢旺达留学生阿方索,他因卢旺达国内动乱困在了俄罗斯,在俄罗斯找了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叫萨沙。小孩5岁左右,非洲人的遗传基因很强大,萨沙一点俄罗斯人的样子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个黑人小孩。只要我在家,他总要跑到我家里来玩,这个年龄的小孩既可爱又顽皮,到家以后床上床下到处爬,有时还带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好像是他的表妹,在我的房里追逐打闹。刚开始我很喜欢他,同他聊天,给他喝可乐吃糖果,可时间一长他就不怕人了,进了门就不肯走,闹得我什么事也做不成。后来我一进门就把门插上,不想让他进门。他耳朵很灵,听到我的门响就来了,不停地敲门,时间长了我就担心他妈妈怪我,只好开门让他进来,告诉他不要吵闹。刚开始还可以,坐在椅子上看书,没过几分钟就坐不住了,跑到床上躺了下来,一会儿又趴在桌子旁,要同我讲话。我正在电脑上查资料写报告,被萨沙打扰时间长了实在是烦了。给他巧克力和面包圈哄他到外边玩也不管用。有一次,实在是没办法让他安静下来,突然想起柜子里煎炸好的柯柳什卡,用盘子装了两三条小鱼放在小餐桌上,叫他坐下来慢慢吃。他刚开始好奇,看了看,端起盘子嗅了嗅,坐在小板凳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用手小心地掰开鱼,像只安静的小猫,在慢慢地吃着。吃完后,很礼貌地说声谢谢,自己出门回家洗手去了。
从此后,只要走廊上飘着煎炸柯柳什卡的香味,小萨沙就会到我的家里来,倚在门旁,用那双眼白有点夸张的大眼望着我,有点羞涩地轻轻地同我说:力巴。我知道他想吃鱼,就叫他坐在小餐桌旁给他吃,他只有吃鱼的时候才会安静。其他的时候依然是闹腾得令人厌烦。
在我的楼下住着一位从南京来的自费留学生,听他说他叫郑成功,我觉得奇怪,怎么与我们的民族英雄同名。后来才弄清楚,他也不敢直接冒用先辈的英名,只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借用了先辈的名号,他名字是郑承工。他是当时南京有名的企业江南制药公司的员工的子弟,想借留学之名在俄罗斯打开公司药品的市场。当时俄罗斯的外国药品的准入制度非常严格,他搞了几年什么事也没有办成,直到江南制药公司的老总被抓坐牢,他们公司的药品也没有进入俄罗斯的市场。他在彼得堡呆了好几年,嘴馋得很,涅瓦大街大小餐馆他都吃了个遍。他除了学学俄语没有别的事,生活也非常枯燥,没事也喜欢上楼到我家串门。有一天中午,我在房间里刚把路边买的1公斤柯柳什卡煎炸好,正准备做午饭,听到有人敲门,我知道是小郑来了,赶紧把煎炸好的鱼放在小柜子里。他一进门就用他那长长的鹰钩鼻子到处闻。他说:夏老师,什么好吃的这么香,给我小郑尝尝呃!他不等我答话,坐在餐桌旁拉开小柜子,一大盘金黄色的油炸柯柳斯卡被他发现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不等我招呼,摆在餐桌上就开始尝尝了。一边吃一边砸吧嘴,连说好吃好吃。一口水不喝把鱼吃了一大半。他说:夏老师,这是什么鱼,怎么这么好吃,我到俄罗斯几年了也没吃过。我告诉了他是柯柳斯卡。他咂咂嘴看了剩下的几条鱼,迟疑了一下说:这鱼太好吃了,反正没剩下几条鱼,我把它吃完算了。他又把剩下的鱼吃了。临走时还跟我说:夏老师,下次要再煎鱼时提前告诉我,我带瓶酒来大家一起吃。
彼得堡的冬天漫长,阴冷潮湿。年的冬天成了我这辈子最难熬的冬天。彼得堡的冬天早上10点钟天还未亮,下午4点钟天就黑了,白天乌云满天,整整一个冬天几乎都见不着太阳。恶劣的气候导致我的高血压心脏病一起发作,每天晚上睡觉都担心第二天不会醒来。好不容易熬过春节,到年3月份天气慢慢转好,我的身体也在逐渐恢复,心情也好了很多。3月26日,那天是星期天,在彼得堡大学学习的山东大学的李建刚老师和东北师范大学的吴昊老师担心我的健康,到我的宿舍来看望我。看到他两人来我很高兴,那天又是难得的晴天,我建议一起去拉多加湖去玩,我以前去过拉多加湖湖口的彼得岛,那里几乎是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野外的纪念馆,外表完全保留了纳粹德国在二战时轰炸后的原貌,岛上的建筑和城堡依然是残垣断壁,同时还保留着沙皇时期关押12月党人的牢房。李老师和吴老师没有去过,听我一说,马上同意了。我们三人乘无轨电车到涅瓦河边的港口客运站(Речнойвокзал),从那里乘公共汽车到拉多加湖。那一天正好是俄罗斯总统选举,客运码头的人很少,公共汽车上只有我们三位乘客。
到了湖畔,小城什利谢里堡(шлиссельбург)依然是银妆素裹,已是3月底了,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拉多加湖湖口的涅瓦河河源已经开冻,水流从欧洲最大的湖泊拉多加湖缓缓地流入涅瓦河,湖口流淌的水面如纹的波浪在太阳光下反射着跳跃的微弱的光芒。而近岸边的湖面上冰层很厚,上面覆盖着一层被踩得光溜溜的积雪,有不少人在冰面上游玩,有些人在钓鱼。通往湖中彼得岛的游船冬天停航后还没有开航,我们没有办法登岛,就在湖边的冰面上玩。我带了两根短短的冬钓钓竿,装上鱼钩,用随身带来的面包和香肠做诱饵,蹲在冰面上开始学着俄罗斯人的样子钓鱼。我们找到俄罗斯人遗弃的钓洞,往洞中撒了一些面包屑,在鱼钩上勾上一小块香肠,我们几个就开始学着俄罗斯人,用手指托着小钓竿不停地抖动着,不多长时间就感觉到有鱼在拉竿,力度还不小,心里蹦蹦的直跳,想不到拉多加湖的鱼这么容易上钩,我们第一次冬钓就有收获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建刚和吴昊尖叫起来,原来是他们有鱼上钩了,同时我也感觉到了手中的鱼竿被拉弯了,提竿时好像有点力度,鱼拼命的拉着鱼线往冰层下钻,心里想肯定不是小鱼,谁知一拉出水面,手中的分量一下变轻,拉出一条跟大拇指面差不多大小的小鱼。第一次在冰面上钓到鱼,大家异常兴奋,不断地叫喊着,钓到鱼啦!钓到鱼啦!鱼很小,但身上长着几根尖刺,不小心就会被刺伤,顾不得细看,避开尖刺小心翼翼的抓住小鱼取下鱼钩,丢在钓洞旁,匆忙挂上鱼饵下钩再钓,鱼钩一下水就被鱼拉跑了,尽管第一次钓上的是小鱼,心想这次肯定是大的,鱼吃食很猛,等拉起来一看,还是跟第一条一模一样,尽管鱼不大,但钓到鱼的兴奋情绪高涨,我们三个依然大惊小怪的叫喊着。旁边的俄罗斯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远处走到我们身旁,以为我们钓着大鱼了,一个个儿不高身材瘦小的俄罗斯中年人到我的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我拉着钓竿往上拉鱼,拉起来一看,又是同样的一条小鱼,瘦小的鱼身上竟然有几条小蚂蟥在吸着,像鱼身长着几个小黑点,看着心里挺恶心。我停下来想把蚂蟥抓下来,滑滑的怎么也弄不下来。我问俄罗斯人这是什么鱼,俄罗斯人嘴里突然冒出一个我熟悉的词汇:柯柳什卡。我迟疑的看着俄罗斯人,重复问了一句,他肯定的说:这就是柯柳斯卡。他还说:年轻人你不走运,你今天什么鱼也钓不到,你被柯柳斯卡盯上了。我突然争辩说:柯柳斯卡不是一种很好吃的鱼吗?他吐了口唾沫说:柯柳斯卡不是鱼,它就是个虫子,你早点回家吧,你今天不会有收获的。他说完就摇摇头走了。
这时,我看了看钓洞旁的几条小鱼,小的如拇指面大小,大的也就4-5公分长,几根坚硬的骨刺分布在背上和两边,两侧鱼鳃下又大又硬的鳞片几乎占了躯体的一半,身上除了鳞片没有肉,鳞片的缝隙上吸着蚂蟥。我有点相信俄罗斯人的话了,的确不是鱼,就是像鱼的虫子。我不甘心又钓了一会儿,都是这种鱼在同钓鱼者做着不倦的游戏。我终于完全相信了俄罗斯人的忠告。收起鱼竿同建刚和吴昊回去了。
一路上我总在想着,这种令俄罗斯渔民讨厌的小鱼怎么也叫柯柳斯卡呢,柯柳斯卡不是我经常吃的味道鲜美的美味吗。回到宿舍,搬出好几斤的重的俄汉大辞典,找到相近的读音колюшка一看,上面标注着的是骨刺鱼,没有多余的解释,我就相信了这种名副其实的讨厌的小鱼俄文就叫柯柳斯卡。后来有几次在路边买鱼,仔细的听他们的发音,他们还是称那种雪白如银肉质鲜嫩的鱼为柯柳斯卡,我实在听不出与那讨厌的骨刺鱼的称呼有什么差别。但心里老存在着一个疑问,到底那种鱼叫柯柳斯卡呢。
年离开彼得堡回国后,虽然多次去过俄罗斯,也去过彼得堡,但时间比较短,没有再吃过柯柳斯卡。在莫斯科住过很长时间,从没见过有人在街上买那种好吃的柯柳斯卡鱼,从那时候到现在,柯柳斯卡并没有在我的记忆中消失。它成了我在彼得堡生活时一种不会忘记的记忆。
在秦淮河边上钓到的这条鱼,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20年前,这条鱼很像彼得堡的柯柳斯卡,但没有柯柳斯卡身上特有的黄瓜的清香味。我给这条鱼拍了照片后,马上把鱼放回了河里,小鱼在水里激起了一圈浪花就消失不见了。我想这次我一定得弄清楚,好吃的有黄瓜香味的柯柳斯卡同令人讨厌的长着三根骨刺的柯柳斯卡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达的网络给我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我在俄罗斯网站上查询колюшка,一个熟悉的画面立即呈现在我的眼前,长着几根骨刺和坚硬鳞片的小鱼就像当年在拉多加湖的冰面上钓到的鱼一模一样。只是照片上水中的鱼比拉多加湖里钓起来的柯柳斯卡要漂亮很多。
俄罗斯的钓鱼人非常讨厌这种鱼,因这种鱼成群结队,进食凶猛,钓鱼时碰着柯柳斯卡时就不可能钓到别的鱼,特别是冬天,你好不容易用冰钻在冰面钻个洞,下钩钓到柯柳斯卡你就倒霉了。你不换地方钓一整天可能钓的都是柯柳斯卡,渔民只好另选地方钻洞下钓,有可能连钻几个洞都是,害得人累得要死还钓不到鱼。我们那次在拉多加湖找到的钓洞可能就是别人放弃的钓洞,所以钓到的都是柯柳斯卡。
网上关于колюшка的信息不太多,突然一条标题引起了我的注意:“柯柳斯卡在二战德国围城期间拯救了列宁格勒人”(Ленинградцеввблокадуспасаларыбаколюшка)。
仔细看了这篇文章,让我对令人讨厌的柯柳斯卡产生了敬意。
原来在年9月,德国法西斯军队兵临列宁格勒城下,开始了对列宁格勒长达天的围困,这次围困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围困,根据资料,估计有60万-万人死于饥饿和炮火。围困刚开始时,城里有居民.4万人,其中包括40万儿童,郊区在包围圈内的还有34.3万人。在被德国人围困的日子里,因为缺粮食和药品,每天都有上千人因饥饿和伤病死去。
在德国法西斯军队封锁期间,城里的食物供应已经用完,在彼得堡附近的芬兰湾和涅瓦河水域,几乎所有的鱼都被饥饿的人们捕光吃光了。水域里只有一种平时大家都不待见的、在和平时期没有食用价值的、被渔民认为是“垃圾”的柯柳什卡。而很多被困在包围圈中饥饿的列宁格勒人是通过这种“金鱼”获救的,一群渔民出发去寻找救命的食品,因柯柳斯卡太小普通的网抓不到他。就用捕虫的捞网、帆布书包、下水服来帮忙。在大小水域里这种鱼特别多,只要3-5个小时就可以搞到满满的一书包,有4-6公斤。在围城中饥饿的列宁格勒人把小鱼榨成浆汁做成鱼饼和鱼汤,在饥饿的日子里拯救了很多被围困者的生命。同时,由于德国法西斯军队的围困城内药品奇缺,很多伤者得不到治疗,列宁格勒生物制品研究所的专家用柯柳什卡熬制了鱼油,用这种鱼油治疗烧伤和烫伤,拯救了大量的在战火中受伤的列宁格勒人和前线受伤的战士。
在年5月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日子里,为了纪念和感谢在围城期间柯柳斯卡的救命之恩,在圣彼得堡喀琅施塔得岛距蓝桥不远的绕岛运河的防护墙上,建起了世界唯一的纪念小鱼柯柳什卡的纪念碑(памятныйзнак?Блокаднойколюшке?.)纪念碑上有三个铜质的柯柳斯卡。而用柯柳斯卡肉末做成的鱼汤也成了彼得堡人最值得追忆的美味。上了年纪的彼得堡人在节假日带着鲜花来纪念碑前献花。同时还形成了一个新的传统,钓鱼人带着鲜花和钓鱼竿来到纪念碑前,献花后用鱼竿碰碰小铜鱼,他们认为这样做钓鱼时柯柳什卡就不会啄食他们的鱼钩,保佑他们钓到更多的大鱼。
为了纪念柯柳斯卡在法西斯德国围城期间的救命之恩,俄罗斯诗人为小小的柯柳斯卡写下了很多赞美的诗句,诗人М.Г.Аминова这样写道:
射击和轰炸声早已停息,
赞美柯柳斯卡的声音却响起,
被围困期的小小鱼儿。
帮助人们活着度过了危机。
。。。。。。
我被柯柳斯卡的故事感动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这小小的骨刺鱼身上,我又一次在提醒自己,不要轻视不起眼的生物,就是一只小蚂蚁,它对于地球、对于人类都有重大的意义。我突然想起那个身上吸满蚂蝗长着骨刺的柯柳斯卡,我的印象发生了变化,那似乎令人生厌的样子在我的眼中变得高大了,它像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那样都值得人类尊重和珍惜。
我没有忘记在我在彼得堡个人生活中具有的另外一种意义的小鱼,就是那种让我的彼得堡生活值得回味的和美味好吃的柯柳斯卡,我在网上很快就找到它的图片。这时我才明白,这完全是令很多俄语初学者讨厌的俄文字母р搞的鬼,几乎每一个学俄语的人都被这个字母折磨过,很多外国人包括部分俄罗斯人直到老也不能准确的发出它的读音。在湖北武穴梅川中学读书时,我的俄语启蒙老师叫胡金玉,我清楚的记得她在课堂上教我们字母р发音时的情景。胡老师那时还不到20岁,年轻漂亮,在课堂上为了教同学发音时脸急得通红,当她读р的时候,下面的同学们发什么声音的都有,有的是拖长声调的“儿”,有的是“啰”,有的发不出声被呛住了在不停地咳嗽。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俄语是最后一堂课,下课后住校生可以回家度周末。老师那天发了狠,不能准确发音的不准回家。我们只好坐在老师面前一个一个过关,我家离学校有二十里地,那时是11月份,天黑得早,直到下午五点钟还有很多同学没有离校。我一次就过了关,可和我同班的叔叔叫夏焕金,他死活都不能发出这个音来,最后教室里就剩下了我们和老师三个人,我那叔叔最后急了,用舌头发不出р来就用嘴唇颤动来发音,结果把口水都喷到老师脸上了。老师叹了口气,对我们说:你们回去吧!她关照我,要我在路上帮夏焕金练练发音。我们一出校门天就黑了,一路上我们嘴里在练发音,摸黑走了20多里路,很晚才到家。
想不到过了几十年还是没能准确的注意到俄罗斯人的发音中р和л的区别,原来好吃的有黄瓜香味的柯柳斯卡俄文单词为корюшка,而丑陋的长着骨刺的小鱼俄语为колюшка,就为一个字母之差困扰了20年才搞清楚。应当说,俄语这两个单词发音是有区别的,但如果р发音不准或者听力较差时的就很难区别了。
因两种鱼中文的名字都不太文雅,корюшка中文译为胡瓜鱼,колюшка译为骨刺鱼,但我还是喜欢它们的俄文名字。在我的思维中,好吃的корюшка就叫柯鲁什卡,列宁格勒大围困时的有恩于被围困者的колюшка就叫柯柳什卡。
这两种小鱼都让我最难以忘怀,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浑身无肉长着骨刺的柯柳斯卡。
编辑:黑龙江大学寒区地下水研究所陈蕾孙佳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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